曹春雷
這個春天,我每天都在鳥聲中醒來,是的,每天。
當初在這里買樓時,親友們都說在城邊,太偏僻,我卻執(zhí)意要買。偏有偏的好處,地遠心自偏,價格便宜,且周邊安靜。窗外就是一片樹林,郁郁蔥蔥。樹林的盡頭,是一條河。擇水而居,是最好的。
我的決定是對的。清晨,不用定鬧鐘,鳥們就會來喚醒我。我還在沉睡時,鳥聲入夢,高一聲低一聲,單調(diào)的,宛轉(zhuǎn)的;高歌的,低唱的……我于是睜開眼,好吧,起床,我太想看看,到底是哪些鳥在叫。
當我下樓,走進樹林時,仰頭望去,只聽樹葉撲簌簌響,只見鳥影晃動,根本就分辨不清是什么鳥。樹太高,而樹葉太過稠密。這里的樹,沒有經(jīng)過綠化工人的修剪,潑潑辣辣,長得隨意。你和我握手,我和你搭背,太過親密。我喜歡這些有著原始本色的樹木,一切按照自己的意愿生長。我想,鳥兒們也是喜歡這樣的吧。
有時,我是能看清一些鳥的。比如斑鳩,成雙成對兒,在樹林下的地上散步,嘰嘰咕咕說著些情話,對我的到來毫不在意,大概以為我只是一棵會移動的樹吧。直到我走近,它們才撲棱棱飛起來。
如有閑暇,我喜歡拿一本散文集,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或者是赫爾曼·黑塞的《黑塞散文選》,再或者是梭羅的《瓦爾登湖》,總之,都是與自然有關的書。坐在一棵樹下,看。鳥在頭頂,叫。
有一天中午,林子里很安靜,鳥們不約而同閉了嘴,如大海抹平了波浪。我凝神讀書,卻聽到了“篤、篤”的聲音,我立刻認定,是啄木鳥!循著聲音,遠遠看到了,它附在一棵樹上,用尖尖的嘴,一下一下啄著,認真而篤定。那一剎那,我固執(zhí)地認為,這一定是從我童年飛來的,選擇在這一刻與我相會。
有時,我坐在陽臺的竹椅上,不看書,專門看鳥——透過防盜窗。我不知道它們會不會注意我,會不會認為這個被關在鋼筋水泥籠子里的人,多可憐。是的,當它們在樹林上空飛翔時,我認為它們是比我快樂的,我畢竟沒有翅膀啊。
我的朋友李小胖,也曾被我的鳥鄰們打動。有一日來我家,與我對飲談詩,至深夜,酒醉,留宿。次日清晨,見他斜依床頭,眼有淚光,我很吃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卻扭捏說:“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多年沒有被鳥聲叫醒了。
鳥鳴,能讓一個凝神傾聽的人,慢慢剝落自己心上的老繭,露出初心來,從而看清生命最本真的模樣。一個人心里,總是住著兩個“我”,一個是社會屬性的“我”,一個是自然屬性的“我”,奔波在塵世時,自然屬性的“我”總是被遮蔽;面對花鳥蟲魚時,這個“我”才終于站在了前面。
對熱愛自然的人來說,大自然的萬物,都是提醒者,提醒一個人要認清生命的本質(zhì),從而更加熱愛生活。鳥,就是最好的提醒者。
與鳥為鄰,樂哉,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