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愛美,無論年輕或年老,天性使然。七十歲的老媽就是一位愛美的老太太。
每次回老家,我都會根據(jù)季節(jié)給老媽買身新衣服。老媽的身高體重我都是知道的,穿多大碼的衣服自然心里有數(shù)。回到家,一進屋,把包裝袋往她跟前兒一放,樂得老媽滿臉笑容,在圍裙上趕緊搓兩把手,嘴里喃喃著:“你這孩子,又亂花錢,俺這么大歲數(shù)了,不要好了,有穿的就行?。 比缓罅ⅠR換上新衣裳,還不讓摘標簽,屁顛屁顛地出去和街坊四鄰顯擺去了,而且臺詞我也是知道的,她會說:“這是俺閨女從外面買的,外面的衣裳就是洋氣,好看。咱集上沒有這種樣式的。”她那幫老姊妹兒拽著衣裳,看看表兒,翻翻里兒,揪揪前身,拽拽后身,一頓猛夸。
老媽年輕時也是個漂亮人兒,兩條大麻花辮兒利落地垂在胸前,濃眉大眼,穿著方格子褂子,大方得體,依偎在身穿軍裝的爸爸身旁——這是我從她和爸爸的結婚照上看到的。老媽說,這件方格褂子是我爸給她買的,當時花了十二塊錢。那件衣服她穿了很多年,我記事的時候還在穿,胳膊肘的布料搓洗得像漁網(wǎng)一樣,經(jīng)線緯線都清晰可見,或許那是唯一一件能襯托她愛美之心的服飾了。
有了我和弟弟以后,家里的光景并沒有改變。那幾年爸爸身體不好,一度干不了重活。家里家外全靠老媽一個人操勞,農(nóng)忙時節(jié),我和弟弟都去下田干活。我家的田里總是最早上工,最晚收工,娘兒仨的身影行走在灑滿月光的田間小路上。那幾年是家里最難捱的時候。在我印象中,夏天老媽經(jīng)常穿的是那種的確良汗衫,在集上扯塊布,自己裁剪,手工縫制,因為我家沒有縫紉機。平時看到嬸子、大娘們穿的都是圓領衫,老媽經(jīng)常會別出心裁地裁剪成雞心領的樣式,很是別致。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爸爸總會用他那輛大金鹿馱著我和老媽去省城大醫(yī)院看病。那次在醫(yī)院走廊掛號排隊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位阿姨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寬寬大大的衣服,就像披著一大塊兒布一樣,褲子更是奇特,褲腿腳肥大的能罩住一個小孩兒,真氣派!而我的媽媽還是穿了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方格子褂子,袖口磨破了,線頭很任性地隨著胳膊的擺動而擺動著,幼小的我心里一陣兒難過。那年,外婆家的一個表哥結婚,老媽要去坐席,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竟沒有一件顯新的衣服,無奈,老媽想去借件衣服穿。她找到了玉林嬸子,玉林嬸子家境相對要好一些,平時的穿戴就比較講究。就這樣,老媽穿著借來的衣服去參加了娘家人的婚禮。當時我無法體會老媽的心情,只記得她回來后,默默地把那件衣服洗干凈,疊地整整齊齊給玉林嬸子送了去。
后來家里的光景漸漸有了改變,不再為吃飯穿衣犯愁,尤其是我參加工作以后,心里總會想著彌補彌補愛美的老媽。有一年的冬天,我花了五百多塊錢給老媽買了件羽絨服,當時我的工資一千多,老媽還是第一次穿羽絨服,干瘦的手不停地摩挲著衣服,看得出她很喜歡,嘴里一個勁兒的問:“挺貴吧,花了多少錢啊?摸著可真軟和!”怕老媽心疼,我撒了個謊:“不貴,超市打折的,才一百多。”老媽半信半疑地點著頭。
后來聽爸爸說,老媽問過玉林嬸子了,她知道了這衣服要好幾百塊錢,心疼地嗔怪了我大半天。不知覺的,我和弟弟慢慢摸索出了經(jīng)驗,夏天衣服的價錢控制在五六十塊,報價高了,老媽能心疼好幾天,而且還舍不得穿;冬天的棉服通常報價一百來塊錢。這幾年家里放衣服的柜子也發(fā)生了變化,原來的紫紅色木頭箱子換成了高大的衣柜,衣服都用衣服架板板整整地掛在衣柜里,不再用花包袱皮包著了,那一溜兒的衣服,估計幾個包袱皮也裝不下啦!頭幾天給家里打電話,是爸爸接的。爸爸說,上次我給老媽買的T恤衫,她可喜歡了,還有新鞋子,是弟弟給她買的,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親戚去啦!我和老爸逗趣:“俺媽在咱家吃苦受累半輩子,現(xiàn)在條件好了,也該讓她臭美臭美了……”
爺倆兒就這樣在電話里聊著家常,說著說著,我的眼角濕潤了……
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