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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最后的稻田

□郭利
??? 在北方嚴(yán)霜酷雪的季節(jié),我看到了這本書——《下田:寫給城市的稻米書》(三聯(lián)書店)。雖然那綠意悠悠、一望無際的水稻田的封面讓我無比喜歡,但我以為,這本書和我以前讀過的周華誠的作品一樣,會是一本或溫暖或詩意或美好的散文隨筆。
??? 然而我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判斷失誤。在這本書里,在平淡無奇的生活場景中,在樸素?zé)o華的字里行間,在真切生動的一幀幀照片里,我看到了麥浪草木、昆蟲菜蔬,見識了陌生的耕田器具,認(rèn)識了一個個樸實誠摯、飽經(jīng)滄桑的農(nóng)人。我哪里是在讀一本書,我是在讀一鋤一鎬一苗一株的種田生活,是在讀春夏秋冬播種耕耘收獲的江南四季,是在讀我們中華民族農(nóng)耕社會的千年歲月。這不僅是“寫給城市的稻米書”,也是寫給子孫后代的備忘錄,更是寫給歷史和文化的鮮活資料冊。
??? 作者周華誠從2013年冬天開始,在眾籌網(wǎng)上發(fā)起了一個“父親的水稻田——挽留最后的農(nóng)耕”的試驗項目,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關(guān)注和參與。2014年,周華誠開始與父親在家鄉(xiāng)——浙江常山一個叫“溪口”的小山村中,用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手法種植一塊小小的水稻田。從春種到夏耕再到秋收,把一滴滴汗水浸入稻田,把一行行腳印嵌入大地,更把一份份愛與夢想、懷念與思考播撒在天地田野中。
??? 隨著作者的播種耕耘,我們仿佛也來到那個小小的山村里,與樸實的耕田佬對話,聽父親講下田的要訣,一起備種、插秧、除草、盼雨、耘田,又愁雨、灌漿、收割……那些赤腳踩在水稻田里,長久彎腰插秧耘田的過程,又真實又辛苦;那些對陽光雨水的依賴祈盼,幾無年輕人耕田的現(xiàn)實,讓人又沉重又憂傷。當(dāng)然我們也隨著他一起回憶少年時“曾經(jīng)差點陷在藕塘里”,一起仰望“春夜,那星星點點的火光”、開心于“秧苗長勢不錯”、徜徉于“野草的樂園”、細嗅“故鄉(xiāng)的味道”,邂逅“晚霞中的紅蜻蜓”、聆聽“孤獨的青蛙”的叫聲……這里有著唐詩宋詞里的田園詩情,有著單純樸素的浪漫情思,更有舒展美好的山村畫卷,讓人情不自禁陶醉向往。
??? 在這片田地中,有我們疏離了的鄉(xiāng)情。作者說,“旱了,渴雨;雨了,盼晴。一介農(nóng)民,幾千幾百年來,哪一季不是在焦慮與期盼中度過?因為種了這小片田,我跟父親貼得更近了。我們曾經(jīng)那樣自以為是,那樣心比天高,哪里會像父親一樣,會像農(nóng)民一樣思考問題呢?”
??? 在這片田地中,有我們荒蕪了的身心。當(dāng)農(nóng)民辛苦耕田時,我們正在城市里挑肥揀瘦,渾然忘記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忘記了對糧食應(yīng)有的尊重,忘記了對土地應(yīng)有的敬畏。面對田里的水稻、蔬菜、野草、昆蟲,我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日日糾纏我們的所謂煩惱焦慮,原來是多么淺薄無聊。
??? 在這片田地里,更有我們眷戀的山河家國。就像作者周華誠在書的最后所說:“我想讓父輩的汗水灑得更有價值,也想讓農(nóng)民這個身份更有尊嚴(yán)。如果說還有更遙遠的夢想的話,就是想讓村里的年輕人,不以當(dāng)農(nóng)民為恥,而以做農(nóng)民為榮。我不愿意讓我們的田園從此荒蕪,就算不可避免如此,我也希望能讓它晚一天荒蕪?!?BR>??? 這是一本樸素至極的書,沒有什么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jié),也沒有什么感人肺腑的煽情語言,這里的人——無論是下田的父親、久別故鄉(xiāng)的作者,還是來自城市里體驗下田的自愿者,都和你我一樣平凡普通;這里的歲月冗長枯燥,日復(fù)一日的勞作,憂天念地的焦慮,都毫無雕琢??勺x到最后,卻有無邊的感動涌上我的心頭,有難言的沉重讓我表達困頓。
??? 我忍不住困惑:我的父輩早已經(jīng)離開了土地,我更是自幼生長在城市,從來不知稼穡。可為何,我還是被這平凡的文字平淡的生活感染震撼?我只好再一次翻開書,在不斷重復(fù)地閱讀中尋找答案。原來它喚醒了我們內(nèi)心蟄伏的農(nóng)耕情結(jié),這情結(jié)就如水稻田一樣,深種了四千年,一代代綿延,早已融于這個民族每一個子孫的血脈。
??? 詩人說,“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充滿了詩情畫意,田園浪漫。只是,你可知,稻花香里不僅有豐年美景,更有日復(fù)一日的播種耕耘,有月復(fù)一月的汗水淚水,更有我們民族以食為天的堅韌守望,有感恩土地的樸素情懷,有寂寞深沉、生生不息的農(nóng)耕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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