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工作,一年多沒有回家了,雖然經(jīng)常在電話里跟爸媽聊家常,但也從未問過鄰居們的情況,今天偶然問了媽媽一句:“鄰居們都好嗎? ”
媽頓了一下,說:“唉,有三位老人前不久……老了。 ”
在我們那邊,所謂老了,就是去世了。
這三位老人,不是我家的長輩,也不是拐彎抹角的親戚,而是世代相鄰的幾位鄉(xiāng)親。我們頂著同一片天,飲用同一眼井水,是同一方水土養(yǎng)育的同根的人。
還在我小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年紀不小了,皺紋裝飾了他們的容顏,以至于多年后的模樣仿佛都沒有變化。他們的經(jīng)歷,像一本記載人生酸、甜、苦、辣的書,記載著他們走過“解放戰(zhàn)爭時期”“新中國成立”“三年自然災害”“改革開放”的曲折歷程。
過去,常見他們一群老人在一塊兒打牌,一塊兒喝酒,一塊兒抽旱煙。我常湊在他們身旁,看他們一邊悠然自得地看著手里的牌,一邊吞云吐霧,說話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向別人訴說。
他們講原來那個催他們頂著月亮早起上工的人,現(xiàn)在只能在家吹胡子瞪眼睛了;講鄧小平好啊,沒有他哪有今天;有時候還會相互攀比下過去常提的口號和語錄,竟都分毫不差。
他們還告訴我,說我是我媽趕集的時候從路邊撿來的,說著就伸手來抓我,我用小手拍開那滿是硬繭的大手,說:“你才是撿來的呢! ”
雖如是說,但我心里很忐忑,悄悄跑回家問爺爺,爺爺笑著說:“傻孩子,別聽那幾個老鬼瞎說,哪撿去?都是逗你玩呢,你媽因生你可受了不少罪。 ”
這些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日子過好了,人也老了,但他們沒閑著,自發(fā)成立了“老人委員會”,前面講的三位老人中就有一個是這個“委員會”的頭,他開玩笑說:“現(xiàn)在我也是委員長嘍! ”
他們替鄉(xiāng)親們排憂解難,調解各種家庭事務糾紛,重點處理各種不尊重老人的“案子”。記憶中,曾有位老人拉他兒子去“老人委員會”評理,那兒子見了這些“委員”們竟連連道歉,說自己的不是。我不禁想,這些“老委員長”和“委員”們肯定挺厲害吧。
他們贊嘆有線電視連白天也有人演戲,他們驚訝某某的兒子竟然跑到美國那去念書了,他們拿著小孫子的玩具大哥大連喊“喂,喂”,他們問我學會那個“電腦子”之后能不能給他們也拍個電視劇,他們最羨慕的還是我們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讀書……每次這樣說著,他們常一臉遺憾,滿嘴的感慨:“你們趕上好時候了! ”
沒想到,他們竟這樣一個一個地去了,在我看來,他們以他們自己的方式,作為新農(nóng)村社會道德與倫理秩序的代言人,維持著傳統(tǒng)與道德的底線,并成為了村子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多希望他們能多活幾年,哪怕只是短短的十來年,或許,我真能為他們寫一個可以拍成電視劇的劇本吧。而我呢,只希望他們還能像往常一樣告訴我:“小子,你又胖了喲……”
他們去了,但我知道他們是滿意而去的。盡管他們對自己的一生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遺憾,但他們看到了兒輩們的成就和孫輩們的富足。他們樸素的心,已不再在乎自己曾經(jīng)受過的苦難了。
作 者 簡 介
高書峰,筆名秋源,山東樂陵人,1998年南京財經(jīng)大學讀書期間,開始發(fā)表處女作,有文字散見于 《演講與口才》《揚子晚報》《南京晨報》《時花文學》、《西狐文學》《墨香識書》《溵川文學》《鄉(xiāng)土文學選刊》《北國新文學》《香江微刊》等?!醺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