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霄云
很久沒有看到父親的笑了!
自從母親去世,父親就一個人住在老家的破宅院里。說它破,是因為屋頂補了好幾處,墻皮也脫落得不成樣子。但是,庭院卻被父親收拾得干干凈凈:屋前的空地上種滿了各種蔬菜,黃瓜、豆角、絲瓜和生菜,屋后是棗樹、槐樹、香椿樹和柿子樹,窗臺邊還有一株石榴樹。
其實,母親在的時候,父親是不管家里的,他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農(nóng)田里。從春耕到秋收,父親幾乎每天都跟莊稼打交道。
總記得小時候,傍晚時父親披著霞光從田里回來,邊走邊吹著口哨,哨聲清脆宛轉(zhuǎn)。汗衫搭在肩膀上或丟在牛車上,亦或系在鐵掀把上。放下工具,拴好牲口,停好拉車,就來到水缸邊舀水喝,“咕咚咕咚”一頓暢飲后,張大嘴巴“斯哈”著說:“真痛快!”
待我端來臉盆讓他擦洗的時候,才看見他肩膀和后背上被烈日烤開的皮,黝黑的一層,邊緣微微翹起,露出里面白嫩的新皮。我知道,不幾日,這新皮又會被曬得黝黑,也一樣被烤得褪去……
干凈的庭院里早已擺放好桌凳,母親把豐盛的飯菜端出來——炒豆角、拌黃瓜、炒茄子,還有自家腌制的咸蒜。吃過飯,我們幾個孩子在麥秸稈編成的長席上,套皮筋、挑冰糕棍兒、翻筋斗……母親搖著蒲扇,一會兒給這個扇,一會兒給那個扇,蚊蟲也只能在絲瓜架下“嚶嚶”地飛著。父親坐在一邊吸煙,跟母親談?wù)撝f稼,盤算著光景。
月亮慢慢升起,月光如水般灑在庭院里,我們幾個孩子又跳下席子,滿院子里光腳跑著踩彼此的影子,歡笑聲被習(xí)習(xí)的晚風吹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秋收最忙碌,母親也沒有了空閑收拾庭院。黃瓜架和絲瓜架上零星地掛著幾個老成了種的瓜,棗樹葉和柿子樹葉也簌簌落下,鋪滿了半個院子。通紅的棗子甜脆可口,燈籠似的柿子掛滿枝頭,石榴咧嘴笑著,整齊的石榴籽晶瑩剔透……
玉米、裂著豆莢的豆秸和花生都堆在庭院里,出出進進也只能溜著墻根兒走。母親常常站在屋門口,指著滿院子的“小山”笑著搖頭:“沒法干凈了,沒法收拾了。”
白天,父母都忙著去拾棉花。晚上,我們就披著棉襖,坐在院子里剝玉米。父親常常把一小堆玉米分成幾份,包干到人。能夠保質(zhì)保量按時完成的,第二天就獎勵一包瓜子或一塊兒皮糖。幾乎每晚,姐姐、弟弟和我都能完成,第二天也都能得到獎勵。一毛錢一袋的瓜子,二分錢一塊兒的皮糖,現(xiàn)在想來還是那么美味。
轉(zhuǎn)眼母親已離開我們十年了,現(xiàn)在每次回家,我們總是強顏歡笑地跟父親拉家常。
好幾次我們勸父親翻修一下房子,或者跟我們一起去住,他都不答應(yīng)。他說他愿意住在這里,這里有他年輕時候的記憶,有干凈的庭院,有茂盛的樹木,有喜人的菜園。
其實我們知道,這里有的,更是他與母親的青春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