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梅
仍記得夏天時,烈日下,母親提著飯走在田間小路上。這條小路,多年來母親走了無數(shù)次,然而這一次卻走得異常艱難。
母親已是癌癥晚期了。放療、化療之后的副作用使她極度虛弱。頭發(fā)掉光了,惡心、嘔吐,勉強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的多,留在肚子里的少,渾身乏力。藥物的作用使母親難受得無法形容。但是,母親沒有倒下,她堅強地站起來為田間農(nóng)忙的父親送飯。
每邁一步母親都很艱難。她時而走,時而停,有時候?qū)嵲谥尾蛔【透纱嘧诘叵滦獣?。短短的距離,母親歇了多次才把飯送到。
母親歲數(shù)不大,年僅50歲。但是此時的生命卻猶如石火風(fēng)燈,命在須臾間。在這種情況下,母親想到的依然不是她自己的生死安危。
在此一年前,母親吃飯時常有噎食感。但一貫勤儉、經(jīng)常勞作的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最厲害的一次,母親一頓飯,一口饅頭都沒咽下去。她有些著急,把饅頭扔在了一邊。我們都勸她趕緊去醫(yī)院查查。母親當時答應(yīng)著,等放學(xué)后,我急切地想問問母親看病的情況時,她卻剛剛從地里干活回來。我生氣地說:“不是讓你去看病嗎,怎么又去干活了? ”母親說:“家西的地里莊稼該噴藥啦,不然蟲害厲害,秋后收成減產(chǎn)。 ”我著急地說:“你總是放心不下地里的活,什么時候也關(guān)心一下自己呢? ”
母親一直堅持到秋天,等莊稼收割完畢后才肯去醫(yī)院查病。檢查單上赫然寫著“食道癌”,這幾個字像一顆炸雷響在我的頭頂!震驚、悲傷、悔恨……我心情極為沉痛,眼淚無聲地滑過臉頰。母親一生都在勞作,平日粗茶淡飯,節(jié)儉之至,何曾享受過人間的清閑與富足!然而,此時她的生命已是倒計時。
提起母親的一生,瞬間打開了回憶的閘門。記得我讀小學(xué)時,放學(xué)后饑腸轆轆,急忙回家。可家里等待我的不是飯桌上噴香的飯菜,而是鐵將軍把門兒。就在我焦急的等待中,遠遠看到母親背著滿滿一筐草疾步往回趕。我年幼無知,著急地說:“我早就餓了!你為什么不早回來做飯?還拔什么草?”母親連連應(yīng)著,不曾停下腳步。等到院子里把草筐一放,那些羊啊,豬啊,雞呀都聚攏來,母親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后她來不及休息,甚至沒有喝口水潤潤喉嚨,緊接著為我做飯。
記憶中的母親不曾有片刻休息。那時候物資匱乏、沒有菜蔬,飯桌上我們精神不振。母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開辟了一塊菜地。那時條件落后,澆菜地只能用壓水井。盛夏的中午,烈日當頭,勞動了一上午的母親本該休息一下以便下午繼續(xù)勞動。而她卻趁著中午在家趕緊澆澆菜地,隨著手壓的壓水井彎腰直腰、循環(huán)往復(fù),多么辛苦!她卻舍不得叫醒午睡的我們?yōu)樗謸?dān)。我醒來時,看到母親滿臉通紅,汗水浸濕了頭發(fā),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等到蔬菜收獲的時候,母親不忘給這家一些茄子,給那家一些豆角,從不因種菜辛苦勞累而自私小氣。
然而,這么好的母親,卻早早地得了不治之癥!
52歲的母親永遠停下了勤勞的雙手。在生命的最后幾個小時,她還在極力支撐著,堅持勞作,嘴里還念叨著自己的兒子,在城市里沒有房子住。對兒女的牽掛,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世界上那位最最疼我愛我的人走了!淚眼朦朧中,又仿佛看到母親,因為我愛吃薺菜,背著筐翻越溝頭壕沿,在田間為我尋找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