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淑霞
春天里,大大小小的菜店里,在最明顯的位置上,大都擺上了香椿芽兒,一小捆兒一小捆兒,碼得齊齊整整。翠綠的梗兒,淺綠色的芽兒,邊緣處微微泛著點(diǎn)兒紅褐色。芽兒泛著亮光,嫩得要滴出水來。難怪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贊曰:菜能芬人齒頰者,“ 香椿頭是也。”
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我們家由舊宅搬到了新修的磚房里。新房院子很寬敞,父親就在院子里種了幾棵樹,有梧桐、白楊、懸鈴木,還有一棵香椿樹。兩年過去了,別的樹已長得高高大大,且樹葉繁密,樹冠已如傘蓋,只有這棵香椿樹,最矮小,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
那時候,沒有菜店,五天一個集,集上會有賣菜的?;蚴怯写迕裨谔镩g地頭種點(diǎn)兒,自家吃不了的,騎著自行車下鄉(xiāng)叫賣??傊?,買菜極不方便。春天來了,要給孩子們改善一下生活,或是有客人來,菜不足以撐起臺面的時候,幸喜香椿樹已長出芽兒,母親就會掰下幾簇。除掉硬梗兒,碎碎地切了,摻在雞蛋液里,撒上一點(diǎn)細(xì)鹽,攪拌勻了煎炒。母親掌握的火候極好,香椿芽炒出的雞蛋,看上去黃綠紅白,油光鮮亮;吃一口又嫩又香,酥軟可口。
不久,芽兒長成了葉。摘多了,母親就把它們清洗,晾干,放在盆子里,撒上細(xì)鹽,用力反復(fù)揉搓。只消放一宿,第二天就可以吃,咸香刺激著你的味蕾,是下飯小咸菜中的極品。也可以把腌好的香椿葉切碎了,和蘿卜咸菜摻在一起,澆上點(diǎn)兒香油,用來拌涼面條,味道也非常好。有時候,母親會把腌好的香椿上裹上面糊,油炸一下,美其名曰“香椿魚”。
時光飛逝,仿佛轉(zhuǎn)眼間,姐妹們先后工作、結(jié)婚,相繼離開了家,父親和母親也搬到了鎮(zhèn)上的小區(qū)里。逢到春節(jié),我們回村里拜年,才能再看看它,這個多年來承載著我們喜怒哀樂共同記憶的小院,那些父親栽種的陪伴我們成長的樹。經(jīng)歷了歲月的洗禮,許久無人居住,院子里顯得冷清了,但于我而言,親切感卻與日俱增。那些樹,一年年該長葉時長葉,該開花結(jié)果時開花結(jié)果,在如流水而逝的歲月里兀自發(fā)芽、蔥蘢、凋謝,從未辜負(fù)過時光。那棵香椿樹也慢慢粗壯了、高大了,這一切都令我感到親切安穩(wěn)。
清明節(jié)那天,我去探望父母。父親喜滋滋地說:昨天回家,“ 摘了些香椿芽兒,給你留了?!彼贸鲆焕ο愦谎浚茄績荷细仓粚颖群姑€細(xì)的短短茸毛,這樣的芽兒最鮮最嫩最香??晌抑肋@樣的芽兒長得并不多,就讓母親自己留些吃。母親連說:留了,“ 留了!”又告訴我:葉柄“也能吃,丟了太可惜?!彼涛抑话讶~柄上端的硬梗兒去掉,一個個摘好了裝進(jìn)袋子。又反復(fù)囑咐:“用溫水洗洗就行,熱水一燙不香了。”
父親說:撒上鹽揉揉,“ 今晚腌了明早就能吃。有鹽嗎?我剛買了兩袋?!蔽疫€沒答話,他已起身要去拿。我急忙說:不要不要,“ 我才買了?!彼拢? “這回我買的菠菜和蘿又說:卜,城里沒有這樣好的,帶著吧?!闭f著,他把一把菠菜和一個大蘿卜裝到袋子里,一股腦兒都給我拿上??粗赣H日漸佝僂的身軀,日漸遲緩的動作。我又感動又難過,說不出話來。時光滄桑了父母的容顏,而那份對兒女的愛,卻如同香椿樹,深沉而樸實(shí),沉淀到骨子里。
椿芽兒香香,年復(fù)一年,任人摘??;椿芽兒香香,年復(fù)一年,是那棵樹無私給予。椿芽兒香香,捧在手中,芬芳著我的身、我的心、我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