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河子人
??? 那是1965年的春節(jié)，大年初一。那一天，關(guān)于那條沙土褲子上發(fā)生的事使我至今難忘。
??? 那時我十歲多，弟弟七歲半，妹妹才三個多月。
??? 按照當(dāng)時農(nóng)村的習(xí)慣，嬰兒要穿八九個月的沙土褲子。所謂沙土褲子，用一片柔軟的白粗布或細(xì)布對折，剪剪縫縫而成，實(shí)際上就是一個布口袋。有口的那邊從中間各剪去一個月牙兒，為的是讓嬰兒露出頭來；再在兩邊各剪一個小月牙兒，讓嬰兒能伸出胳臂；剩余的兩邊全部縫起來，用來包裹嬰兒的身體，只是下頭各伸出一塊兒布，用來盛放小腳丫，用布條拴住腳脖，以方便嬰兒腿腳活動。
??? 土褲子的用法：每天三頓做熟飯后，將盛滿細(xì)沙土的鐵勺放入灶間，利用灰燼的余熱將沙土燉熱，然后均勻地鋪撒在土褲內(nèi)放嬰兒臀部的地方，將嬰兒從另一條沙土褲子里抱出，安放在這條土褲里，包裹上棉褥子。這樣嬰兒的屎尿都屙尿在沙土里，等下一次換土褲時換出沙土、換洗土褲。沙土起著既保溫又使嬰兒少受罪的作用，母親可以放心地干半天活。
??? 那時我妹妹也毫無例外地穿著這樣的沙土褲子。只是那時剛剛度過三年自然災(zāi)害，還在恢復(fù)時期，家里窮，母親只能為妹妹準(zhǔn)備兩條沙土褲子，倒換著用。
??? 正月初一中午，母親一邊點(diǎn)火燒水下水餃，一邊讓我和弟弟去點(diǎn)爆竹。春節(jié)期間每頓飯前都要燃放爆竹，告知天地大眾“我家要吃飯了”，不能吃昧心食，這是我們過“年”時的習(xí)俗。
??? 我從小就不敢點(diǎn)爆竹，怕爆竹崩著我。而弟弟卻與我相反，天生愛點(diǎn)爆竹，甚至敢捏著爆竹兩頭，等點(diǎn)著芯子后再把爆竹扔出去在半空中爆炸，這就構(gòu)成了我倆的互補(bǔ)。
??? 弟弟熟練地燃放爆竹，我捂著耳朵在一旁屏聲靜氣地看著。不料，有一個爆竹燃放后，紙筒子冒著煙落在住房窗子前戳著的玉米秸上。那捆玉米秸是母親戳在那兒的，上面晾曬著妹妹的一條沙土褲子。那沙土褲子經(jīng)母親精心揉搓漿洗，白亮亮的，在陽光下泛著光。
??? 弟弟要去將那爆竹紙筒子拿掉，這時正好母親喊我們?nèi)コ燥溩印Ｎ艺f：“算了，甭管它，沒事?！甭犃宋业脑?，弟弟也就沒去管那個冒煙的爆竹紙筒子。
??? 走進(jìn)屋里，母親正在將裝滿沙土的鐵勺放進(jìn)灶膛。我們則興高采烈地扒蒜、砸蒜、擱醋，準(zhǔn)備吃餃子。
??? 我們的筷子還沒粘到餃子，就聽得“劈劈啪啪“的爆裂聲。猛抬頭，只見窗外一片火光，原來是那捆玉米秸著火了！
??? 母親丟下筷子，大呼小叫著從屋里趕出來，端起臉盆就向火勢洶洶的玉米秸潑去，一邊從著火的玉米秸上拽下燃著火的土褲子，摁在腳下使勁把火踩滅……
??? 但是，那土褲子上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兩個黑洞，非常顯眼。
??? 忙了大半天，火終于熄滅了。母親火燒火燎的心逐漸平息下來，怒氣卻騰地竄了上來。她強(qiáng)壓住火氣，細(xì)細(xì)地盤問我們是怎么回事。
??? 我膽怯了，悄沒聲地躲向一旁。弟弟也膽怯了，他唯唯諾諾、哆哆嗦嗦地向母親承認(rèn)，是他點(diǎn)爆竹時，不小心爆竹紙筒子飛上了玉米秸，才引起這場火……
??? 母親憤怒了，不等弟弟把話說完，一把把弟弟的脖領(lǐng)子掐住，將弟弟的身子摁在她的膝蓋上，就狠狠地抽打弟弟屁股。
??? 弟弟哭叫起來，那凄慘的哭聲喚起我的膽氣。作為一個哥哥，我要承擔(dān)起錯誤，不能讓無故的弟弟繼續(xù)挨打。我搶上去告訴母親：“娘，不怨弟弟，這本是我的錯，弟弟本來要取下那個紙筒子的，是我沒讓他取下來，才引起這次著火的！”
??? 母親聞聽后覺得冤枉了弟弟，對我的火氣更大了，回身抄起一個木棍，就朝我沖過來。
??? 弟弟怕我挨打厲害，幾步竄過來壓在我的身上。母親幾次調(diào)整姿勢，也沒能打到我，急得沒了主意，一下將木棍扔在地上，蹲在地上便大哭起來：“哎呀！這可怎么辦呀！燒了一條土褲子，孩子用什么替換啊！啊啊啊……”哭得我和弟弟鼻子酸酸的。
??? 我和弟弟躲在一旁偷偷商量，妹妹少了這條土褲子也確實(shí)沒有了替換，怎么辦？禍?zhǔn)俏覀z惹下的，我倆就應(yīng)該盡全力補(bǔ)救。最后我們想到居然還有一條救急的辦法，我倆把剛剛得來的壓歲錢湊了湊，總共有一塊二毛錢。我倆鄭重確定，馬上去張華供銷社買布，求母親為妹妹再做一條土褲子。
??? 瞞著母親我倆上了路。去張華四里路遠(yuǎn)，末冬的曠野上前無人影，后無來者，只有我和弟弟心情沉重地走著，默默無語……
??? 然而我們沒料到的是，前幾天趕“花花街集”時供銷社門市部里人們熙熙攘攘、摩肩擦鍾，現(xiàn)在整個大街上卻一個人也沒有，門市部的門緊閉著，從窗子玻璃望進(jìn)去，屋里貨物擺得整整齊齊，唯獨(dú)沒人在。
??? 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卻突然眼前一亮：原來，愛女心切的母親把自己夏天穿的唯一一件魚白色襯衣剪開，縫補(bǔ)在燒破的土褲子上，前后宛然兩朵魚白色的花兒，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