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樹的葉子
終于落盡了
看
他昂然屹立
只剩樹干樹枝
赤裸裸的力
——英·丁尼爾《橡樹》
回村里幫忙收了幾天秋。于我來說,土地從來親近,談不上闊別。但那四季的演繹,鄉(xiāng)村永遠明顯于城鎮(zhèn),會讓人強烈感覺到韶華如水,呈現在植物上,就是榮敗朽枯。
深秋的威力,不是風的肆虐,是霜的暗襲。道旁那塊地里的玉米就是證據。經霜后的葉子內部的暗綠還沒來的及隱退,看的出那是一瞬之間的封存,像被拋進速凍室的魚,掙扎的痕跡生動,帶著一份不屈,一種倔強,分明聽的到一場廝殺,暗夜,是如何一場兵戈四起的慘烈呢?我有一些心驚,這一地的玉米一點兒都不從容,只是滿滿的不甘心,不信,剝開來,里面有滿含的珠淚,濕了手心。它們說:“我還要成長呀!還沒完全成熟的呀! ”
風中的絨花似雪,也大美無言。我想象不出那一叢青翠的樣子是不是比這輕姿搖曳更誘人,我只被這晚秋的從容深深折服??吹竭@一朵朵盛開的絨花,你還懼怕老去嗎?一程一程的走來,青蔥與少壯,像是跌宕不息的飛瀑江潮,唯有暮秋,是靜氣如山,是深水微瀾,是無憂無懼。走也走過了四季,歷也歷過了風雨,還有什么好怕的呢?那就再盡興綻放一次吧!深知,終將歸于泥土的,不妨含笑。
想起那些銀發(fā)童顏的老人。發(fā)白勝雪,似乎不曾沾染了人間囂塵。那一種美,戰(zhàn)栗人心。若著鮮衣,則更添神采。那種精氣神不言自喻,再佐以氣定神閑,泰然自若之態(tài),實在在的攝魂。這樣的老人,一身世味,卻已醇厚至無香了。
晚秋之景,不是枯朽,而是風骨。錚錚如鐵。像那與風抗衡時的聲音,從骨子里頭透出的不屈。像沙場老將,余威不遜。他說,也像你,不肯低頭。
也許,是不屈害了我,亦鍛造了我。
俯下身細細看,每一株草,每一棵莊稼,都或多或少結了籽實。用生命之力捧出一個豐盈之秋。苗木生長的過程,與人成長的過程何嘗不是一樣。同一個春,同一個秋,同樣櫛風沐雨,籽實卻不盡相同。是天數吧,順風順水的年景又有多少呢?就像人,誰又能永遠的立于不敗之地呢?唯有不屈,不臣服,不氣餒,才能不愧對自己的生命。抗爭過的,才有資格說無悔。
撫摸一株被風干的向日葵,是硌手的硬。骨骼之力鏗鏘。以站立的姿態(tài),成就自己的桀驁,以豐碩的胸襟,納容季節(jié)的變換。選擇曠野,就沒有資格匍匐。春也榮過了,夏也茂過了,是秋了,從容些。
也許一個人,太過頑強的時候,看一切都簡單了。
其實也低頭。
所有飽滿的成熟,無不謙遜的低著頭。
低頭,是懂了,是斂去鋒芒了,是內省。
越是飽滿,越不肯張揚了。
□劉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