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
??? 母親兩個字是我近幾年始終不敢去觸碰的疼痛，我也從不敢用文字的方式來回憶母親。那些被深深埋藏在心里對母親的回憶和思念，是我無法言說的殤。關于母親的文字我從未曾提筆記錄，然而心中對于她的愧疚卻每每催促我提筆。我知道，這篇文字是我欠母親的，就像我虧欠她的作為兒子的責任，除了慚愧，我真的不知道還能用怎樣的字眼表達我對于母親的赤子之情——只可惜，她已看不到這些文字，也感受不到我對她發(fā)自內心的深情了。
??? 母親,一個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天出生的女人,家庭經(jīng)濟狀況就不需要再多加贅述。但是即便如此，只要上天能夠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給她一份基本的母愛，那么她仍舊會擁有一個正常人的童年?？墒?，老天從一開始就對媽媽不公平，讓她7歲就失去了母親，失去那份人世間最純真最可貴的親情，失去生活和情感的支柱！沒有了母親，媽媽本可以與其父親和唯一的妹妹相依為命的，可姥爺又是一個責任心極強的人，生活的貧困迫使他帶著5個侄子下了關東，或許去了那邊他的幾個侄子不至于挨餓，年幼的母親卻憑著她單薄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
??? 母親嫁給父親時，父親是一個小單位的普通職工，可憐的父親卻有著母親同樣的慘苦身世，爺爺在家中最需要他的時候卻因病撒手人間，當時爸爸12歲，家里還有剛上小學的叔叔、姑姑和體弱多病的奶奶?；蛟S是因為有著同樣慘苦身世，媽媽特別體諒和疼愛父親，“你在單位好好工作，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這是父親經(jīng)常給我們重復媽媽的一句話。媽媽也是這樣做的，地里的活向來沒讓爸爸操過心，家里的事很是辦的有條有序的，憑著個人的勤勞和節(jié)儉，媽媽給叔叔蓋了房子娶了媳婦，給姑姑制備了嫁妝，辦了個體面的婚禮。期間母親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累或許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母親是苦命的，就在姐姐有了工作把第一個月的工資拿回家討母親歡喜的時候，全家卻陷入了悲痛中。母親查出了糖尿病且并發(fā)癥已經(jīng)使她的左眼失明了，醫(yī)生說她的病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或許已經(jīng)有一年兩年了，可憐的母親啊，你為什么始終把痛苦埋藏于心底自己來承受哪！是為父親少一點家庭的壓力？是為在外求學的兒女少一份牽掛嗎？
??? 姐姐工作一直很順利，我也在畢業(yè)后放棄在外工作的機會回來慶云結婚生子。這對母親來說也許是最大的安慰了，母親的病情卻更加嚴重，糖尿病的并發(fā)癥在母親身上肆無忌憚的表現(xiàn)：心衰、腎衰、高血壓、冠心病、每周兩次的透析......每每看到母親無奈的將大把大把的藥片放在嘴邊那難以下咽的表情，兒子的心正被刀割著。母親是為了有一個完整的家，為了能陪伴在兒女身邊，她把所有的病痛一個人承受，這樣的痛苦她卻整整堅持了16年。
??? 那天我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父母的房間里有燈光，還有父親焦急到問媽媽“咋了，喝水不喝？ ”一連問了幾聲，我只聽到了媽媽“哼”了幾下，卻始終沒有說話。父親起來給媽媽倒水，說：“要不要我去把醫(yī)生找來？ ”卻仍舊沒有聽見媽媽說話。我很害怕，然后過來，我問父親 “怎么了？ ”，父親對我說“你看著你媽，我去叫你新哥（本家的一個醫(yī)生）”，“多喊喊你媽”。父親交代我之后，就匆匆出去了。
??? 我這才清楚的看到，媽媽的眼睛已經(jīng)半閉著了，嘴角一直有口水流出來，喉嚨里發(fā)出呼呼的濁音。我當時心里很害怕，我從來沒有見過媽媽這樣嚴重的局面。我叫了聲“媽，媽”。媽媽沒有任何回音。
??? 父親總算帶著新哥回來了。他聽聽、看看、量量然后把一些救心丸放入媽媽的嘴里，對我和父親說“心衰，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父親一聽到這話，馬上就有種支撐不下去的感覺。父親說“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
??? 醫(yī)生來了，我們幾個把媽媽抬進了急診室。幾張床，幾個氧氣瓶，幾個可以插測試心率、呼吸、脈搏儀器的插孔。然后是搶救，來來往往醫(yī)生、護士雜亂的步伐。
??? 等待，只有等待。
??? 難受，憋得難受。
??? 害怕，最怕失去。
??? 我和姐姐靠在走廊的墻壁上，默默地為母親祈禱，祈求上天能夠救救我可憐的母親，給我們一個反哺的機會；祈求上天能夠保佑我們慈愛的母親，讓母親完成她對我們陪伴的承諾。
??? 每次看到有醫(yī)生出來，我都去問，“醫(yī)生，請問我媽怎么樣了？ ”當我聽到，“情況還不錯，已經(jīng)有微弱呼吸了”的時候，我久懸的心稍稍得以放下。我對父親說，醫(yī)生說我媽的情況還不錯。父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12點多，急診室的門再次打開。醫(yī)生從里面出來了，對我說“搶救很成功，以后的就要看你媽媽自己的恢復情況了”。我和姐姐緊緊的抱在了一起，媽媽謝謝您舍不得我們。
??? 看到媽媽平靜而均勻的呼吸，我錯誤的以為，這下媽媽就沒事了，等再恢復一段時間就康復了，就可以回家了。姐姐孩子還小，我打發(fā)她回家?guī)Ш⒆?，父親守著媽媽，我去辦理一些手續(xù)。
??? 醫(yī)生又來到病房，對父親說“這很不錯，下一步的恢復也就要看她自己的了，接下來是一個星期的觀察期。前三天是一個階段，第五天是第二個階段。一般的話，只要能平穩(wěn)的度過這兩關，也就差不多好了。不過每個人的病情不一樣，像她這樣的重病號，可能恢復起來的要比別的人慢。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就是，要好好護理，不要讓病人長時間的保持一個姿勢，要每隔兩個小時幫她翻一下身子。 ”醫(yī)生交代完就出去了。
??? 回到病房，我這才有時間好好看看母親?，F(xiàn)在頭上罩著面罩，從面罩下面伸出一根連接氧氣的管子。母親左手輸著液，右手臂纏著心電監(jiān)視儀器，還有一根導尿管?？粗〈采先绱嗽庾锏哪赣H，我心如刀割。
??? 病房里又只剩下了我和父親，我對父親說“你出去透下氣吧，我來看著”。我知道父親肯定是心里憋悶的很，因為我的心里也是憋悶的厲害。父親出去了，偌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母親。病房里很靜，靜的我能清楚地聽見母親的呼吸，母親睡的很平穩(wěn)，就跟平時的睡夢中一樣，有時候還會有一個深呼吸。我拉著母親的手輕輕說：“媽，別著急啊，重病人都是這樣的，都看不見東西，要等一段時間視力才會慢慢恢復，所以你不要著急啊，著急了反而對你的恢復很不好。等過一個星期，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實際上，當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心里都沒底，誰又能知道明天甚至是下一分鐘會發(fā)生什么事情！醫(yī)生說的要度過兩道關口才能最終贏得新生的機會，我知道這對于母親來說很難，因為母親的的并發(fā)癥太多！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將母親看護好，給母親生的希望！
??? 我守著母親，每隔半個多小時就給母親測一下體溫。如果體溫有上升的趨勢，就繼續(xù)用酒精給母親擦拭身體。擦完后，就坐在母親的床頭，看著母親，看著這位含辛茹苦將我撫養(yǎng)大的苦難母親。想哭，說不清楚是難受還是害怕！但是我忍住了，怕父親看到，更怕病重的母親有所察覺——我們始終認為母親眼角流下的不是醫(yī)生所說的無任何意義的淚水，而是蘊涵著母親切身感受的眼淚！
??? 母親睡的很熟，濃濃白發(fā)，在燈光的照射下，我竟覺得是如此的刺目！我用手撫摩著母親的額頭，撫摩著母親額頭上深深的溝壑，撫摩著母親日益消瘦的臉頰。媽媽，您感覺到了嗎？媽媽！您能感覺到的，您肯定能的。因為，母子連心?。?BR>??? 凌晨3點的時候，母親的體溫一直上升。我去叫護士，護士來看了看，也沒有怎么說。我又去叫醫(yī)生，醫(yī)生說觀察觀察再說。然而，母親的體溫還是在升高。又去叫了幾次醫(yī)生，醫(yī)生也沒有辦法，最后還是打了退燒針。可能是退燒針起了作用，到快5點的時候，母親的體溫終于又降回到38度。我和父親總算是舒了口氣。
??? 我坐在母親的床尾。醫(yī)生說要把母親的腳放的稍微高點，于是就把母親的腳脖下各墊了一卷衛(wèi)生紙。給母親擦拭完身體，沒事的時候，就給母親捏捏腳，捶捶腿部的肌肉。就這樣，望著熟睡中的母親，幻想著如果沒有發(fā)生這樣的事情，現(xiàn)在我們一家人應該是多么的開心！
??? 第二天醫(yī)生八點多來會診，說病人在恢復，而且恢復的還不錯。得知母親又重病住院，親戚朋友、左鄰右舍都來醫(yī)院看望母親。舅舅坐到母親病床前，說“姐，兄弟們來看你了”的時候，媽媽突然掙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坐起來。母親的這個異常的舉動，讓我激動的差點掉下眼淚。媽，您有感覺，您真的是有知覺啊。媽，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啊。媽，也許這只是上天給我們的又一次考驗，我們一定能渡過的。媽，加油啊，好樣的啊，媽！
??? 第三天凌晨2點多時候來了。母親的體溫和血壓都在不斷的升高！醫(yī)生也沒有辦法，只是不斷的加藥，打退燒針。然而，母親的生命特征并沒有好轉！
??? 我和父親的心懸了！
??? 時間在一分分的走，我能聽見自己緊張的心跳。
??? 父親說：讓你姐姐和舅舅過來吧，你媽的情況說不準啊，看能不能趕上看你媽最后一面。我點了點頭，心里陣陣痙攣。
??? 舅舅趕到了醫(yī)院。父親跟舅舅商量：打電話給她的幾個表姊妹吧，她們情同手足，于情于理都該讓她們來見最后一面。舅舅也只是抱著頭痛哭。有什么辦法？能有什么辦法？老天既然容不下好人，我們除了咒罵這個不長眼睛的昏天，我們還能有什么辦法！
??? 看著母親在病床上痛苦的掙扎，我們的心都在滴血！我拉著母親的手，希望母親能夠感受到我的期盼。媽，不要離開我們啊，媽，我好怕。媽，我們看著您哪。媽，我知道您很痛，媽，對不起啊，媽，兒我對不住您啊！老天啊，為什么要讓我慈愛的媽媽受這么多的苦難啊，為什么不把所有的苦難降到我一個人的身上，所有的罪讓我一個人來承受！老天啊，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給你燒了香啊，為什么還要我母親受這么大的折磨，為什么?。∑兴_啊，菩薩，我求您，求您大發(fā)慈悲，救救我母親，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來換回母親，求您！
??? 我一個人走到旁邊的走廊，任淚水蜂擁而下。媽媽，我不想您看到我這個樣子，我不想您因為我的哭泣而心痛；媽媽，我知道您能夠感受到，感受到來自兒子的信息，媽媽，我不哭，我要堅強，堅強地看著您醒過來。媽媽，您也要堅強啊，那么多的苦難我們都熬過來了，這次，媽媽，您也要有驚無險的挺過來啊，媽媽！
??? 窗外是不斷升起的太陽，陽光越來越耀眼。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可惡！從來不曾與人發(fā)生過爭執(zhí)的和善母親，為了我和姐姐操碎心的慈愛母親，忍住最困難時的經(jīng)濟壓力一心支持我和姐姐求學的偉大母親，所有苦難一個人背負且絕對不言苦累的勤勞母親，我真的想不通為什么上天還要給母親這么多的磨難，而且是在好日子逐漸有些眉目的時候，在我們姐弟剛有機會盡孝的時候，老天，你來了個釜底抽薪??！
??? 不少親戚已經(jīng)來了，都在外面的走廊里。我擦了眼淚，又回到病房外面。隔著窗戶看見母親，淚水又禁不住涌出。守在門口，注視著病床上的母親，心頭絞痛！姐姐在我旁邊，也是淚眼婆娑。媽媽，堅持住；媽媽，不要怕，我們一家人都在，所有的親人都在！我們都在看著您，都在守著您，媽媽，您不會孤獨！
??? 忙！亂！
??? 快到下午5點的時候，母親的體溫逐漸下降到正常。我對姐姐說：“晚上你也在這里吧，這樣我的膽量也大些”。我又對姐夫說：“孩子晚上你自己想辦法，因為孩子小才不讓姐姐在這里，我知道姐姐的心里有多難受”。讓父親先睡，我和姐姐守著前半夜。期間不過還是用酒精給母親做物理降溫，按摩腳踝和腿部肌肉。母親的腿還是不經(jīng)意的顫抖，像抽筋的那樣。姐姐說，你記得小時候晚上我們在家媽媽自己去澆地嗎？咱媽的腿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因為水太涼了！我愕然，只是記得有那時哭著鬧著要媽媽，卻全然不知母親在那個時候落下腿疾！
??? 父親要守后半夜，我們說算了，我們兩個看著就行了，你睡吧。當時的情況是，醫(yī)生給父親量了血壓，父親的高壓很高，于是就給父親拿來幾粒降壓藥，讓父親吃了好好休息。父親也就沒有再推脫，躺下接著睡了。我們都很清楚，只有父親睡著，他才能暫時的擺脫這個噩夢！
??? 幾天的痛苦煎熬，母親睜開了眼睛，是的，她恢復了意識。我和姐姐也很平淡的望著她，我們知道，這是我們的承諾，是母親陪伴兒女的承諾，是兒女守護母親的承諾。
??? 2009年陰歷3月15，母親走了，安詳?shù)淖吡?，走的毫無征兆。冥冥中好像是注定的，那天姐姐一家都回來吃飯，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圍著飯桌，母親很高興，席間不停地給我們夾菜，懷里抱著剛剛學會叫奶奶的孫子，時間就這樣靜止了，而最后一聲媽媽也永遠定格在了那個畫面，媽，你當時聽到了嗎。
??? 母親離世已八年有余，這些年對母親的回憶和思念時常扎根于心底，有時候一個夢會讓我淚流滿面，有時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覺的就淚眼婆裟。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那種疼——思念的痛，虧欠的痛，我永遠無法釋懷。
作者單位：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