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十六歲的劉玉林成為八路軍修械所的學徒工————研制“咧呱鏜”揚眉又爭氣
1970年8月,劉玉林(前排右二)和作者(后排右一)歡送工作調動的同事合影
上世紀50年代德州機床廠廠景圖。李志峰繪
胡瑞祥
劉“咧呱”,大號劉玉林(1926年—2010年),河北省交河縣人,中共黨員,小學文化,工人身份。他于1942年春參加革命,1986年在德州機床廠離休。
1942年春節(jié)過后,劉玉林跟隨鄰居,離開家鄉(xiāng),來到河北鹽山縣境內的一個八路軍的槍械修理所(后屬渤海區(qū)清河分區(qū)造幣廠)成為一名學徒工。所謂的修理所就是幾間不起眼的平房和一個小院。時年16歲的劉玉林,濃眉毛,大眼睛,大嘴巴,生就的虎頭豹臉。說話辦事直來直去,風風火火。雖然說他性格有點粗獷,可干起活來卻一點也不含糊。幾年下來,不論是翻砂鑄造還是舊子彈殼翻新,還有洪爐上掄大錘、掌小錘,以及修理各種槍械,都成了行家里手。
“咧呱”的來歷
有一次,一位師傅修理一支步槍的撞針,由于淬火的火候掌握不準,試槍的時候,這個撞針不是折斷就是彎曲。這位師傅著急,劉玉林看在眼里,也跟著急。他在思索著,用什么辦法淬火,才能保證它的質量。
待到大家下班以后,劉玉林又回到工房里,在洪爐上鍛打了一個撞針毛坯,然后再到皮帶車床上加工。第二天,劉玉林悄悄地給那位師傅說,我做了一個撞針,你試試看能用吧。師傅驚訝地接過撞針,安裝到槍栓上,帶他一起到地窨子里試槍。接連打了3發(fā)子彈,撞針都沒有出現(xiàn)問題。師傅高興地問,你是怎么淬火的?劉玉林說,我琢磨著,冬天氣溫太低,淬火用的水,與剛從爐膛里取出來的撞針,溫差太大。我昨晚先用一段兒鐵絲作試驗,發(fā)現(xiàn)用熱油代替冰水淬火,就能抵消它的部分溫差,還不會影響它的強度。那位師傅高興地拍著劉玉林的肩膀,開心地說:“看你小子咧咧呱呱(地方俗語,指性子粗放憨直)的,不曾想還是張飛穿針——粗中有細哩!”
師傅當即拉著劉玉林去見所長,匯報了劉玉林成功淬火的事。所長非常高興,稱贊劉玉林立了一功。所長給大伙說:“你別看劉玉林的性子有點兒‘咧呱’,他干起活來,卻一點也不‘咧呱’!”后來,修械所的師傅們把所長對劉玉林的評價概括為:劉玉林——“咧呱”——不“咧呱”——劉“咧呱”。對于師傅們的戲言,劉玉林咧著嘴笑著,默認了。
劉玉林于1947年春天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49年冬天,他和所在的廠子一起,合并到德州建華鐵工廠(德州機床廠前身)。
“土方治大病”
1968年自春至夏,一直沒下透雨,7月,禹城縣(現(xiàn)禹城市)的旱情非常嚴重。如果莊稼再澆不上水,秋季將有絕產的危險。為此,德州地革委下達了緊急通知:一、組織技術力量到農業(yè)一線檢修抗旱機械;二、組織骨干力量深入基層,幫助生產隊抗旱保苗。通知要求,機床廠負責禹城縣安仁、善集兩個公社的抗旱工作?!斑诌伞睅煾祫⒂窳?,這個萬能牌的老將,被抽到技術巡檢組。我是1964年來到機床廠工作,和劉玉林在一個車間。這一次,我被抽到抗旱工作組。
這一天,“咧呱”師傅來到我所在的生產隊巡檢抽水機械。因為離電源較遠,這個隊的水泵只能靠柴油機帶動??赡苓@個柴油機用的年數(shù)比較多了,社員們把它當作不吃草的牲口使喚,不知道它還需要維修保養(yǎng)。隊長告訴劉師傅:“這個柴油機,燒的油不少,光冒黑煙,還沒有力氣?!眲煾殿櫜坏煤瓤谒压ぞ咛统鰜砭烷_始干活。我倆雖在一個車間工作,但因“輩分”關系,又怕讓他“咧”兩嗓子,面子上掛不住,所以,平時基本上沒有什么交流?,F(xiàn)在都在外地,也算他鄉(xiāng)遇故知了,我就主動上前打招呼,他一邊擦著手上的油污,一邊笑著說:“小胡,快過來給我?guī)兔??!蔽矣悬c受寵若驚了,趕快放下鋤頭湊過去。他邊說邊挽起袖子,一條腿跪在滿是油垢的地上,開始拆卸柴油機。我看他需要什么工具,就立即給他遞過去,這下他更高興了。他一邊給我講解,一邊把柴油機的蓋子卸下來。然后,又拆下突輪軸、活塞桿,把活塞抽出來。他用手擦了一把缸體讓我看,一手的黑垢。劉師傅說:“這是活塞環(huán)與缸體間隙大了,柴油在缸里燃燒不充分造成的。這也是動力不足還冒黑煙的主要原因?!彼趥浼心贸鲂碌幕钊h(huán)換上以后,將柴油機組裝起來。一試車,果然不再冒黑煙了。他給柴油機套上皮帶,拉動水泵,也基本能正常抽水了。隊長和社員們都高興地伸出大拇指。但是,劉師傅卻皺著眉頭擺擺手說:“不行,還有毛病。干不了兩天還得趴窩?!彼植鹣缕л喿樱演S套取出來。原來,由于在長時間使用的過程中,沒有及時加潤滑油,造成軸套嚴重磨損。軸套與軸之間也出現(xiàn)了較大的間隙。皮帶輪在旋轉的離心力作用下,產生出外行人難以覺察得到的“咣當、咣當”的噪聲。他又在工具包里翻騰了一陣,找出一個牙膏皮。我吃驚地看著他,他瞇著眼睛沖我呲牙一笑,悄聲說:“不用洋大夫,土法也能治大病?!彼涯茄栏嗥ど煺归_了,放在大腿上,一只手固定住,另一只手攥著螺絲刀,在牙膏皮上反復地碾軋,直到把牙膏皮碾軋的沒有皺褶了,又用剪刀剪了剪,把它緊緊地覆到軸套里,再把輪軸安放好,往油孔里注上潤滑油,掛好皮帶。一套行云流水般地操作完成之后,他手抓搖把猛地一搖,柴油機立馬吐著淡藍色的輕煙,唱著歡快的歌,平穩(wěn)而又輕松地帶動著水泵,把救命水輸送到干涸的田野里。
“咧呱”鏜床誕生記
上世紀60年代初,德州機床廠在完成國家計劃的同時,還在設計、試產一種軍工企業(yè)急需的機床——深孔鉆鏜床。經過幾年的試制,論證合格以后,上級終于批準正式批量生產了。到了1968年冬天,一個寬近30米、長近60米、高近20米的綜合大廠房,已經聳立于鐵路專線的北側。上級特別調撥來的一臺12米長的巨型龍門刨床,也安裝調試到位了。按照全廠現(xiàn)有的車間排序,這座新廠房,定名為七車間。這個車間的設計,從東門進原料,到西門出成品。廠里從各車間抽調了近百名精兵強將,參加深孔機床的批量生產?!斑诌伞睅煾岛臀遥蚕群笳{到這個車間工作。
工作了一段時間,“咧呱”師傅每天皺著眉頭,一邊在車床上干活,一邊在思考著什么。有一天,他突然找到分管生產的副主任馮懷先,大著嗓門嚷嚷了幾句。馮副主任聽明白了,這個老伙計,在為床頭箱的專用加工設備滯后著急吶!
從那天開始,“咧呱”師傅就不再頂班生產了,而是一個人邊悶頭思索,邊在廢紙上畫草圖。再后來,他指揮著我們挖了一個寬2米、長4米、深1.5米的大坑。然后,又指揮著基建科的工人扎鋼筋澆灌水泥。他又讓馮副主任聯(lián)系來兩節(jié)大床體,經龍門刨床加工以后,用大吊車把床體吊運過來,固定在地腳螺栓上。他每天拿著個卡尺,到零件庫、廢品堆里翻找可用的零部件。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就自己畫草圖,找材料,自己加工。半年后,他弄的這臺龐然大物開始試車了。他把深孔機床的床頭毛坯固定在床體的平臺上,然后啟動電機,開動走刀箱上的那只直徑300毫米的大鏜頭。那旋轉的大鏜頭,像個威風凜凜的鐵將軍,揮舞著無堅不摧的鋼刀,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著目標攻了過去。就這樣,他一邊試車,一邊改進,又忙了一個多月,這臺專為加工超大孔的機器,終于成功了。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因為床頭加工供應不上,而影響整個機床的總裝了。
1974年春天,開國上將、濟南軍區(qū)司令員楊得志來德州機床廠視察工作。當他看到這臺有些土氣的大塊頭機床時,不禁駐足察看起來。車間黨支部書記吳方廉指著身邊的劉玉林介紹說,這是我們車間的這位老工人自己設計制造的專用設備。楊司令員熱情地緊緊握著劉玉林的手說:“你辛苦了!工人師傅們辛苦了!”“這臺爭氣設備,叫什么名字?”圍攏在周圍的工友們,終于有機會可以大膽地說出背地里叫了千百遍的名字了。他們異口同聲地喊道:“咧——呱——鏜!”工友們一邊喊著,一邊開懷大笑起來?!斑诌伞睅煾狄贿叢缓靡馑嫉剡种煨?,一邊伸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
幾十年來,這是機床廠的工人們,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集體大聲地稱呼劉玉林師傅的“雅號”。“咧呱鏜”,這臺外形有些“咧呱”,性能卻無可替代的專用設備,更像是劉玉林師傅本人的外在與內涵。
斗轉星移,又是幾十年過去了。老機床廠已改制為山東普利森集團有限公司。它的產品,早已升級換代,暢銷海內外了。
“咧呱鏜”,這個記載著機床廠人當年拼搏與汗水的自制設備,如一座豐碑,鐫刻著那一代人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的功績。似一枚勛章,書寫著以共產黨員劉玉林為代表的老一代產業(yè)工人,為黨為國默默奉獻的精神。它將作為一件紅色文物,永駐在廠博物館里,向后人訴說著老一輩工人們拼搏奮斗的歷史與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