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殘障孩子作畫
口述 市特教學校特聘教師王曉蕊 整理 本報記者曹清
“恭喜，您指導的作品《讓夢想飛》獲得了中國（杭州）國際少兒漫畫大賽少年組金獎?！鼻皫滋?，我在辦公室備課，接到了比賽組委會打來的電話。掛斷電話后，我激動不已，因為我知道，金獎對這群殘障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他們終于證明，只要向著目標努力，夢想就有開花結果的一天。
當我把這個消息用手語告知孩子們后，教室里瞬間“熱鬧”起來，有人鼓掌，有人拍桌子，還有人偷偷哭泣。當再次問起孩子們的夢想時，他們爭先恐后地表示，“我想當一名漫畫師”“我想成為插畫師”“我想做紙藝工程師”……手語是無聲的，但手勢充滿了力量和堅定。
腦海中天馬行空的畫面躍然紙上，這個過程特別美妙
和很多人一樣，和漫畫結緣，源自我從小的興趣愛好。
我1999年出生于德城區(qū)。父親曾說過，我2歲時還不能拿穩(wěn)筆，但只要給我一張紙、一支筆，就能涂涂畫畫半天。尤其是每天晚上睡覺前，一邊聽媽媽講故事，一邊用畫筆將故事勾勒在紙上，描繪自己腦海中的童話世界。當時他們覺得我不哭不鬧特別省心，并沒有在意我畫的是什么。
4歲時，父親問我想不想學舞蹈，我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我想學畫畫，他們才重視起來。隨后把我送到了美術培訓班。
當時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卡通動物，讓我們臨摹，要求越像越好。上了幾節(jié)課后，我跟父親說不想去了。“為什么要畫別人的畫呢？我不喜歡?！笨粗覉?zhí)拗的樣子，又看了看我的畫，他說那時才意識到，我好像不適合傳統的美術教育培養(yǎng)方式。
從那以后，我就自己在家“創(chuàng)作”，把想法用畫筆描繪出來。看到腦海中天馬行空的畫面躍然紙上，感覺特別美妙。
為了增加繪畫的理論知識，父親帶我去德州學院聽美術講座，去中央美院的研究生工作室學習。這期間，我學習了素描、國畫、油畫等繪畫種類，但我更喜歡漫畫，它有多種表現手法——可以是變形的、夸張的，無拘無束的風格和我本身的性格很像，所以我決定主攻漫畫。
得知我的想法后，父母便委托親戚朋友從各地購買我喜歡的漫畫書、繪本等上千冊，還專門騰出一間屋子供我畫畫。我經常待在屋子里一畫一整天，累了就看國際漫畫大師的著作，隨時將靈感用畫筆記錄下來。我覺得，只有讓作品生動起來，畫才是活的。
2012年，父親幫我報名參加了法國容扎克國際漫畫雙年展，這個比賽已經舉辦了20年，當年比賽的主題為“葡萄與旅行”。經過幾天的構思，我向組委會提交了《螞蟻走遍全世界》系列作品之一《醉人的法國》，以一只螞蟻的視角，將法國凱旋門變?yōu)槠咸押途破浚⑶姨兆砥渲?。沒想到作品頗受好評，我竟然獲得了“青年人才獎”，并應邀赴法國領獎。
當時，我是年齡最小的獲獎者，很多人不相信我有這樣的實力。面對質疑，我現場向他們展示了中國畫的技巧，得到一致好評。漫畫家納波和漫畫展主席諾羅評價說：“她不僅完全有資格獲得‘青年人才獎’，還成功征服了我們的心，讓人難以忘懷。”
我一戰(zhàn)成名。
同年，我被省漫畫家協會破格錄取為會員，作品《螞蟻的故事》獲第四屆“紅人獎”國際幽默藝術雙年展最佳學生作品獎；2013年，兩幅作品在第三十二屆法國圣剛國際漫畫沙龍展出并收藏；2014年，作品《影子兄弟》獲阿塞拜疆第六屆“微笑的貓”國際漫畫網絡比賽“YOUNG SMILING CAT”獎。
2015年，我去中國人民大學美術高研班學習，租住在朝陽區(qū)高碑店村，這里是有名的“畫家村”。我喜歡四處“串門”看畫家們作畫。大家覺得我是個小孩子，有什么獨門技藝從不避諱我。去了幾次之后，大家就不再小看我了，笑著說，“千萬別讓這個小女孩看你畫畫，因為不出幾天，她畫得比你還好！”
同一年，手機游戲“會說話的湯姆貓”盛極一時，一家出版社向我發(fā)來約稿函，我連續(xù)繪制了5本以湯姆貓和其小伙伴為主角的插畫書，打開了知名度?！ ÷?，不少公司和我簽約，我走上了職業(yè)漫畫師的道路。
沒有夢想，我就是這群孩子們的造夢人
16歲，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做漫畫師的同時，還教學生畫畫。
當時，有個女孩和我學習，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是名聾啞人，我們交流只能靠比劃和書寫。她有著極高的繪畫天賦和領悟能力，畫面的色彩感和構圖都非常好。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她的作品越來越出色，甚至可以成為一名職業(yè)漫畫師。但這時，她的母親卻說準備讓孩子回老家打工。原來，為了滿足孩子學習畫畫的愿望，家里已經承受了很多壓力，不少和她情況相似的孩子早早就打工養(yǎng)家了。盡管我表示可以免除女孩的學費，學成后她可以當一名漫畫師掙錢，但母親還是委婉拒絕了。
我內心受到了觸動：很多家長覺得美術只是愛好，并不能成為一種職業(yè)，但是對這些殘障孩子來說，學習美術可以增加一技之長，將來多一份保障。
這期間，我作為志愿者去了幾次市特殊教育學校?？吹胶⒆觽兲煺鏌o邪的笑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當我將決定告訴父母時，他們非常贊同。
2020年，經過層層選拔，我如愿成為市特教學校的一名特聘美術教師，每周8節(jié)課。
我所教的班級主要由20多名聽障孩子組成。第一節(jié)課，我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問題，“你們的夢想是什么？”孩子們笑成一團，他們中大多數已經十五六歲，卻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知道自己將來何去何從。
沒有夢想，那我就是他們的造夢人。
雖然此前有過教學經驗，但給聽障孩子們講課還是很有難度。聲音稍微輕一點、語速稍微快一些他們就聽不懂了。為此，我向其他老師請教手語動作、講課技巧，在網上不斷查閱相關資料。慢慢地，我找到了讓孩子們認真聽課的“金鑰匙”：講課時語速要慢，大聲變換不同聲調，用夸張的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同時要輔助常用手語，重要課程多次重復。
上課時，我會把難懂的美術理論知識用舉例、對比等方式在課堂上展現出來，然后帶著他們去操場上開展趣味活動，感知不同場景、不同規(guī)律、不同顏色，明白我所講的內容。隨后再通過示范、指導等加強實踐練習，讓學生創(chuàng)作出具有一定水平的美術作品。
在不斷摸索中，孩子們逐漸喜歡上畫畫，也喜歡上我。很多時候我剛走進校門，他們就會沖過來和我擊掌、擁抱，因為控制不好力度，甚至會把我撞個跟頭?？粗麄兪掷謬襾砘靥?，臉上那種純真的笑容，我更加堅定要將這份愛傳遞下去。
在他們對美術感興趣后，我在講課時會插入一些殘疾人勵志的故事，告訴他們有很多優(yōu)秀的失聰漫畫家，不僅在繪畫中找到力量，還獲得很多國際、國內大獎，為孩子們埋下夢想的種子。同時，告訴他們要勇于嘗試，一旦發(fā)現自己的特長和愛好，就要付諸努力，因為做自己喜歡的事可以一直快樂。
今年2月，“天眼杯”中國（杭州）國際少兒漫畫大賽發(fā)布作品征集公告，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我選了班上李芷凡、馬鑫鑫、方雙慧、王培華、王立旭、孫雨彤、張志恒、蘆俊傜、賀欣然、石嘉蕊這10名繪畫水平較高的聽障孩子進行創(chuàng)作。經過一次次討論、修改、請教，我們最終確定了創(chuàng)作主題。又經過一遍遍地畫草圖、勾線、調整、上色等步驟，漫畫《讓夢想飛》創(chuàng)作完成。
最終，作品在來自中國、英國、日本、馬來西亞、新加坡、加拿大等14個國家的1.7萬件作品中脫穎而出，獲得少年組金獎。
而今，再問起這些孩子們的夢想時，他們爭先恐后地告訴我，“我想當一名漫畫師”“我想成為插畫師”“我想做紙藝工程師”……我想，我為他們打開了看世界的那扇“窗”。
希望更多殘障孩子找回自信，用自己的力量創(chuàng)造美好人生
和孩子們接觸越多，越發(fā)現自己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對盲人學生來說，他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是通過手來觸摸，讀書也是。大部分盲文書凹凸的字符尖銳生硬，一天課程下來，有的孩子手指磨得又紅又腫。我想做一套立體盲文書，讓孩子們通過觸摸立體形象，感知這個世界的美好。
說干就干。
在征得學校領導同意后，我將自己曾經出版的《少年學黨史》這本漫畫書重新改良，采用明盲對照無差異閱讀的方式，親手繪制了每個章節(jié)的配圖，圖畫的輪廓都是凸起的線條。書中還配上了非常形象的立體紙藝模型，孩子們通過觸摸就能感受到立體的形象。
在盲文的印刷方式上，我經過多次試驗，最終選擇使用3D浮雕UV平板打印的方式，讓每個觸摸的小點圓潤清晰，觸感更好，完全不會傷害到孩子的手指。為了讓跨頁不受書脊和書縫的影響，我采用了古籍經折裝的方式，沿書文版面間隙，一反一正地折疊起來，形成長方形的一疊。這種方式非常有趣，打開書頁后，仿佛感覺歷史在指尖流淌。
我清晰地記得，當一個盲人學生翻閱這本書時，摸到了一艘折紙船，他試探著問：“這是一艘船嗎？”這是他第一次將船的概念和形象統一起來，很多老師眼眶濕潤了，他們哽咽地回答：“是！是一艘船！”我頓時感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2021年，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制作播出的電視節(jié)目致敬國家豐碑——全國紅色故事講解員大賽啟動。我以漫畫作品為背景，向大家講述了華夏兒女血脈相連、世代相傳的感人故事。最終以96.134分、小組第一的成績站上了央視的舞臺。
在12進5的比賽中，我接到了“馬毛姐”的選題。經過思考，我和父親以及市特教學校的美工老師決定以立體書的形式呈現。
記不清熬了多少個通宵，最終用了近3周的時間，制作出一本2米高、1.2米寬，展開長度為14米的立體書，并搬上了央視的舞臺。書頁打開，“七一勛章”獲得者、“渡江英雄”馬毛姐的故事也緩緩展開。
雖然止步于12強，但比賽結束后，立體書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展出了20余天，后被中國宋慶齡兒童基金會和中國文物交流中心收藏。
現在，除了每周在學校上課外，我還會在業(yè)余時間輔導孩子們繪畫，讓更多殘障孩子找回自信，希望他們用自己的力量創(chuàng)造美好人生。
因為熱愛，這條路我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