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軍
直到我九零年到城里參加工作前,每年春節(jié)時,父母都會把養(yǎng)了一年的肥豬宰殺。一來是過年了改善改善生活;二來呢,就是拿到集上或者莊鄉(xiāng)四鄰按照市價變賣些錢,置辦茶酒油鹽、新衣鞋帽等年貨。
那時候的農家?guī)缀醵拣B(yǎng)豬,院子里,豬圈成了標配。圈舍建在平地上,是豬吃食和睡覺的地方。一條用磚鋪成的梯狀坡道從圈舍下延到圈池。圈池則平地挖坑,一般是長圓形的,四周用磚和石灰砌實。圈池是豬拉撒活動的場所,更是積攢漚制農家肥的最佳來源地。豬的食料一般就是主人吃完飯將殘羹剩菜,刷鍋洗碗水拌上地瓜秧、麥余子等粉碎的糠。冬天還加上些地瓜、蘿卜、白菜幫,春夏秋呢,還可以吃上豬籠草、馬牙菜和現(xiàn)在好多叫不上名的雜草野菜。放學后給豬拔草剜菜就成了程序性的任務。有時母親隔三差五的在食里撒上一把玉米面,豬就吃得美美香甜,能享受到麩子的豬食不是經常有。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村里人發(fā)現(xiàn)豬愛吃帶著酒味、餿味的酒糟,就托人到當時的國營陵縣酒廠拉來些。單調的食材、乏味的湯水,可憐的豬緩慢地長著,就這樣度日如年。不像現(xiàn)在的市場上有那么多林林總總的飼料和添加劑,只消半年就能催肥出欄。
殺豬是個技術活,不像殺雞宰魚那么容易,既要膽大力大還要腦活心細。村里有個殺豬匠,身高一米八,膀大腰圓,嘴寬鼻闊,許是經常吃肉吧,下巴的肉嘟嚕著。殺豬匠給村里人殺豬是不收錢的,一般是喝場酒吃頓飯,走時拿點小腸之類的下水。父親提前跟殺豬匠見了個面,商定好了殺豬日期。
殺豬當天一大早,家里就忙開了。父親在小院里把矮腿大條桌擺上,大鍋支上,搭好了掛豬筒子的架子。母親在屋里忙著燒開水。鄰居和幾個伯伯被請來幫忙。一切就緒,專等殺豬匠的到來。我們這些小孩更是喜出往外,不時地幫大人們加一下燒水的火,干些力所能及的活,這動動,那摸摸,為的是能早點拿到心儀的“氣球”(豬膀胱)。
殺豬匠來了。只見他一件件地從車筐子里拿出他的工具,有長刀、短刀、砍刀、刮刀、蜂窩砂石、鋌杖、鉤子……然后換上水靴,挽起袖子,點著父親遞來的煙卷,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像是戰(zhàn)前動員。隨著殺豬匠一聲“逮豬”的號令,圈舍門被打開,一人拿木棍往外轟趕,幾個漢子一擁而上,擰耳朵,抓尾巴,拽蹄子,按身子,二百多斤的豬無法動彈,只是拼命地哀嚎。殺豬匠拿起早已備好的麻繩將豬的前腳后腳和嘴麻利地緊捆,眾人將豬抬到矮腿方桌上,死死地按住。殺豬匠手拿長長的尖刀在豬的皮毛上來回蹭了幾下,走到豬頭旁,只見他嘴叼刀背,左膝抵著豬后脖,左手抓住豬下巴,向他的右腿方向用力扳,那豬的喉嚨就向前挺出。他選好下刀的位置,迅速地將尖刀準確無誤地插進去。隨著陣陣撕心裂肺地尖叫聲,一股股鮮紅的豬血噴灑而出,緩緩流入提前準備好的瓷盆中。
血流干了,豬一動不動了,殺豬匠解開捆豬的繩索。用刀在豬的后爪上割開一個小小的口子,把那七八尺長的鋌杖,慢慢地從刀口順著豬皮的內側,向著豬身的各個方向捅,然后使出丹田之氣,口對著那個刀口向里吹氣。他鼓動著腮幫子,吹幾口,用左手掐住刀口,換換氣,再吹。一口一口,只吹得整個豬圓滾滾的,比活著的時候還肥。開始褪豬毛了。幾個人抬著豬放到開水鍋旁邊,不停地向豬身上澆開水,有的拿蜂窩砂石,有的用刮毛刀,一邊刮一邊沖洗著,不一會,一個白花花的豬筒子便裸露在人們面前。殺豬匠指揮眾人把豬放回矮方桌上,動作嫻熟地卸頭、開膛?!安回?,膘挺厚,足有四指”。殺豬匠依次將豬的內臟取出,眾人用鐵鉤子將豬體倒掛在木架子上,潑水沖洗。這個時段,殺豬匠會按照主家的要求,將豬體進行分割,將內臟分別做一下處理。
我們小孩子也能滿足得到“氣球”的愿望。殺豬匠往往會逗一逗我們,取出豬膀胱,裝進一兩顆玉米粒,趁濕吹起像西瓜一樣大小的橢圓球,再用細長繩扎緊氣口,給我們當氣球玩。輕輕一搖一拍,它便發(fā)出嘩啦嘩啦地聲音。引得小伙伴們跟在我身后,倍感神氣。
一切完畢,眾人們拿起煙卷抽著,有說有笑。這時,母親早已備足了滿桌子的菜肴,招呼著殺豬匠,還有幫忙的鄰居和伯伯們,進屋喝酒,說著過年的話,祈福來年風調雨順。
后來,養(yǎng)豬實行了規(guī)?;?、專業(yè)化、產業(yè)化,豬肉市場供應充足,農村一家一戶養(yǎng)豬的日漸稀少,殺豬匠也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