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進才
　　我的老家在鄉(xiāng)下，泥墻黑瓦的村子里有不少留守兒童。
　　就像是西瓜被打藥催熟一樣，他們雖然有著兒童的身體，卻有著接近于成年人的氣質——沉默、冷靜、孤獨。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小孫的孩子，平時不哭也不鬧，只是喜歡坐在開著大門的院子里，用一雙大眼睛凝望著遠方——在見到他之前，我也沒想到我會用 “凝望”這個詞來形容一個孩子，它所包含的深沉與復雜的意韻在小孫的眼神里卻又體現(xiàn)得如此清晰而淋漓。
　　鄰居們都會夸他懂事，因為他們對留守兒童這個概念并不熟悉，但我們卻知道，他的目光越平靜，他的心靈所受的傷就越深刻。
　　所以今年，我和幾個同事一起，在兒童節(jié)的時候回去看望這些被節(jié)日遺忘的孩子。
　　我們先從網上買了一批花色多樣的書包，每個書包里都裝入筆記本、文具盒和零食。我們各自還準備了自己的禮物，放在了書包的夾層里，我放進去的是一本設計非常漂亮的淺黃色的日記本，因為我覺得把思念和孤獨用文字傾訴在日記里，記錄自己的心路歷程，無論是對情緒的釋放還是降解都大有裨益。
　　回老家的路很崎嶇，經常能看見大的凹坑躺在路中央，車子不時就顛簸一下，子涵雖然有些暈車，卻也硬撐著， “沒事，只要孩子們開心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聞著橘子皮，悶著頭說道。
　　在十點多的時候，我們終于到了。太陽高懸在天空之中，整個村子落滿了燙腳的陽光，人們在屋檐下乘涼，望著我們這些遠方的來客。
　　和老家的親戚們打過招呼后，我們便開始挨家挨戶去送禮物。不過村子里的犬吠出賣了我們的行蹤，才剛送完一家，孩子們便全都圍了過來。方正一個個地把書包送了過去， “這是你們爸爸媽媽托我們給你們帶的禮物，他們還讓我?guī)Я司湓挘?‘他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也要開開心心的，和小伙伴在一起好好玩，還要認真學習哦’……”
　　“叔叔，那能不能讓我和爸爸打個電話，他已經三個月沒有打電話回來了。 ”小孫扯著衣角，紅著臉說道。方正很明顯地楞了一下，卻馬上掩飾了過去， “這個是不可以的哦，他們在為你們準備另一份禮物。 ” “是什么禮物?。?” “這就不能透露了。不過他們說了，只要你們能保證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就一定會有驚喜。你們可以把每天發(fā)生的快樂的事寫在筆記上，到時候就憑著這個證據去換。 ”方正的反應很快，讓我覺得好笑的同時卻又有些辛酸。
　　對這些孩子來說，最大的愿望是如此的簡單，卻又如此的艱難。小孫壓著嗓子“哦”了一聲，低垂目光卻難掩失落，站在路邊，噘著嘴巴。
　　如今的小孫已經真正地學會了懂事。不再把情緒都悶在心里，也不再一提爸爸媽媽就拴不住哭鬧聲，他學會了在和朋友的玩鬧中忘掉傷疤，也學會了對生活的理解與妥協(xié)，雖然這本是成人之后的課程，但他卻提前自學了。
　　有人曾這樣形容留守兒童， “點亮心中的明燈，開啟黑夜的航程” 。他們要的并不多，只是一兩句心貼著心的關懷便可以讓他們心中的火苗獲得挺過梅雨的力量。當把所有的偽裝與回避全部打開后，會發(fā)現(xiàn)一顆童心——像是露珠，閃著晶瑩的光。
　　在離開的時候，我們渾身酸痛。孩子們拉著我們玩了一下午的游戲，他們像是擁有著無窮的力量，把我們追得兩腿直打哆嗦。在同事揉著腿呻吟的時候，方正突然說了一句，他們這是將童年虧欠他們的歡樂與酣暢都解救了出來。車上熱鬧的聲音驟然為之一頓。
　　我回頭望了望，村子已經看不見了。但孩子們的笑容，卻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里。隱約間，似是有一種情感，隨著夕照的氤氳、晚風的吹拂，在我的心里變得越發(fā)濃醇，越發(fā)溫暖，也越發(f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