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長遠(yuǎn)

??? 小時候，鄉(xiāng)親們都要去村里的老井挑水吃。一早一晚，老井旁排滿了前來挑水的人。
??? 一根扁擔(dān)，兩只水桶，看著簡單，操作起來卻有諸多講究，既需力氣，也講技巧。
??? 頭一件就是打水。老手到井前，無需上手摘，只要拿著扁擔(dān)輕輕一抖，一端的水桶提系和扁擔(dān)的掛鉤便快速脫離，右手將剩下的這只水桶用扁擔(dān)送到井中水面，手腕用力一晃，碩大的水桶便靈巧地鉆進(jìn)水里。手往上提，水滿桶立，這時空閑的左手把上去，離右手尺許，爾后兩腿岔開繃住勁兒，雙手交替用力，把著扁擔(dān)往上拔，一會兒的工夫，重達(dá)三四十斤的水桶就被拔出井口，看上去輕松自如。
??? 年輕的生手則不然，盡管有樣學(xué)樣地照著大人的動作做，卻總是不那么靈便，扁擔(dān)怎么抖，水桶提系也脫不了鉤，只好幾步上前用手摘下。將水桶送到井里，晃來晃去水桶就是不往水里鉆，有時水桶干脆脫了鉤浮在水面，還得再撈水桶，水桶在水面不停浮動，想讓扁擔(dān)鉤鉤住水桶絕非易事；若是碰巧水桶灌滿了水沉到了井底，那就慘了，必得回去拿根長繩栓著鐵錨沉到井底來回劃拉著撈，費了老勁。
??? 水桶打滿，挑著回家。老手挑水走路不緊不慢、不急不躁，兩只水桶隨著扁擔(dān)顫顫悠悠，水桶里的水偶有溢出但是極少。年輕的生手可就沒有這般穩(wěn)重了，越是吃力越?jīng)]定力，心越怕腳越?jīng)]根，走起路來一步三搖，兩只水桶左搖右晃，有的晃著晃著就連人帶桶倒在了地上，水頃刻間就灑滿了路面。
??? 我從十四五歲開始挑水。到了井邊，經(jīng)歷過年輕生手普遍經(jīng)歷過的艱難曲折，好不容易將兩只水桶灌滿，挑上水桶往家走，深一腳淺一腳，一會兒前重后輕，一會兒后重前輕，總也掌握不好平衡，晃晃悠悠，越晃越厲害，越晃心越慌，沒走出多遠(yuǎn)就撐不住了，先是一只水桶觸到了地面，接著身子一歪、扁擔(dān)一滑，兩只水桶頃刻間跌落到地上，水灑了個干干凈凈。
??? 鄉(xiāng)親們一陣嘲笑，自己倍覺尷尬，心里升騰起一股懊惱，急火火走到家里，把扁擔(dān)一撂，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揉著被扁擔(dān)壓得生疼的肩膀一邊氣呼呼地喊：“我干不了，不干了！ ”父親卻見怪不怪地說：“瞎咋呼嘛？誰還沒有摔倒的時候？趕緊給我滾起來，再回去挑！ ”氣勢逼人，聲音嚇人，我只得一咕嚕爬起來往外走。
??? 父親這次沒再讓我獨行，而是到井邊給我示范了兩遍，又讓我提上系下地操作了兩遍。水桶打滿后，我蹲下去挑扁擔(dān)，他在旁邊指點：“往后點，再往前點，好，起，走！ ”我憋得臉紅脖子粗地往前艱難地走著，父親在一邊不緊不慢地跟著，一邊走一邊囑咐——“挑水走路不能腳底沒根，不能毛躁也不能怕，要一步步地往前走，每一腳都要踩結(jié)實，不能飄。得時不時地注意平衡，感覺哪頭重了哪頭輕了，就蹲下來調(diào)一調(diào)位置。只要平衡掌握好了，走路就穩(wěn)了，挑水就行了！”“做人也是這樣，走不踏實，掌握不好平衡，就難免跌跟頭。你還小，以后的路還長，好好學(xué)，慢慢練吧！ ”
??? 在父親的示范和指導(dǎo)下，我挑回了人生第一擔(dān)水。一回生，兩回熟，我漸漸地熟悉了挑水的要領(lǐng)，開始替父母分擔(dān)起挑水的活計，跟他們一起挑起風(fēng)雨人生。
??? 一晃20多年過去了，當(dāng)年的毛頭小子如今已人到中年，當(dāng)年挑水的情形還是會經(jīng)常在眼前浮現(xiàn)，那根熟悉的扁擔(dān)、兩只熟悉的鐵皮水桶，那一次的跌倒、那一路的艱難，還有父親說過的那番話。
??? 挑水，讓我品味了生活的艱難，體會了人生的擔(dān)當(dāng)，更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做人如挑水，不能腳底沒根，要一步步地往前走，每一腳都要踩結(jié)實。要掌握好平衡，掌握不好就難免跌跟頭。
??? 父親知道自己只能陪兒女一程，不能陪兒女一生，可教給兒女的本領(lǐng)與道理卻能讓他們受用終生——能挑起一桶水，就能挑起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