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紅敏
小毛驢剛來到我家的時候,我還不大,它也太年輕,不懂得干活的規(guī)矩。每次下地干活,要把它套在車轅上,可真得費一番功夫。父親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拿著驢夾板往它脖子上套,它梗著脖子,滿地打轉(zhuǎn),驢屁股一會兒撅到左邊,一會兒撅到右邊,就是不往車轅里邊去。急得父親出一頭的汗,揚起鞭子瞪圓眼睛吼幾嗓子嚇唬它一番,才好不容易把它套進(jìn)去。走在鄉(xiāng)間的土路上,它撒開蹄子,撒歡地奔跑,脖子上的鬃毛一顫一顫隨風(fēng)飄舞,我緊緊抓住車板,辮子飛起來,心也懸到了嗓子眼,可又快樂得咯咯笑!來不及和路邊開著粉紅穗的紅柳林打招呼,我們便呼哨而過了。
從地里回來,小毛驢就蔫了,耷拉著耳朵低著頭,一步一挪地往家蹭?;蛟S是因為干了一上午的活,累了,或許是因為拉著一大車的莊稼,太重了,總之,父親舉起鞭子來吆喝一聲,它才緊走幾步,之后就又慢下來。我趕緊溜下車來,低下頭哈下腰,在后面奮力地把它往前趕。
回到家,父親把它從車上解下來,栓在院子里的大榆樹上。我摸摸它的脖子、腰腹——濕漉漉的,冒著熱氣。父親從草棚里端出一篩子麥糠,篩幾下,用手扒拉扒拉,撿出里面的小土坷垃、小石子,再用力的晃一晃,然后倒入新押出來的井水里,泡一泡撈出來,放到它面前的石槽里,再舀一舀子棒子面,均勻地調(diào)到草料上。小毛驢低下頭,用鼻子嗅了嗅,張開大嘴巴甩開腮幫子大嚼起來。父親說,天熱的時候,吃這種涼水浸過的草料,就像人喝涼湯一樣痛快。它吃草,我便站在一旁,摸它順滑的脖頸,擺弄它的大耳朵,它便使勁搖晃一下腦袋,打一個響鼻,把麥糠都吹飛了。它吃得很帶勁,一石槽的麥糠,一會兒便見底了。
后來,小毛驢當(dāng)了媽媽,生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小毛驢”。當(dāng)了媽媽的毛驢干活時心里便有了牽掛。有一次它載著六大包棉花和我們?nèi)胰ルx家三十里地的外鄉(xiāng)鎮(zhèn)賣棉花,唯獨把它的小毛驢關(guān)在了家里。棉站排了長長的隊伍,我們早早地去了,到了晚上才排上?;丶业穆飞?,月亮底下,驢媽媽一路狂奔,馬路上留下一長串急促又清脆的蹄音。到了家門口,父親剛把門打開,小毛驢一下子就竄了出來,鉆到媽媽肚皮底下吃起奶來。驢媽媽甩甩尾巴,親昵地舔著小毛驢。我也跑過去撫摸小毛驢,誰知驢媽媽一揚蹄子踢過來,可真疼!這可是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我發(fā)威,在它的心目中,還有誰比它的寶貝更寶貴呢?
數(shù)不清驢媽媽給我家犁了多少遍地,也記不清它拉了多少車的莊稼,干了多少零零碎碎的活,當(dāng)了幾回媽媽,反正我家那二十畝地的活,就憑著它慢悠悠地耕種輔助,年年麥子金黃玉米碩大棉花雪白顆粒歸倉。可是驢媽媽卻漸漸老了,毛發(fā)沒有了光澤,掉得一塊塊的,干起活來更慢了。
有一天,老驢不見了,父親從集市上牽回來一頭大黃牛。大黃牛有力氣,干起活來吃苦耐勞。后來日子越過越富裕,在我考上大學(xué)那一年,父親買了拖拉機(jī),買了播種機(jī),家里有了“鐵牛”,日子越過越帶勁。直到有了聯(lián)合收割機(jī),父親下一盤棋的功夫,麥子就顆粒歸倉了,只用兩天的功夫,連收帶種,麥秋就過完了。
現(xiàn)在,農(nóng)村再也見不到毛驢了。父親在院子里種上了瓜果蔬菜,侍弄起了果木花卉??墒俏覅s時常望著那個長滿鮮花的石槽發(fā)呆,仿佛我的小毛驢還在那里酣暢地吃著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