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春香
傍晚。小院。
櫻子摟著熟睡的雨桃,仰臉問母親: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一聲來自心底的尖叫,劃破母親心中那片彤紅的霞霓。母親低下頭,分明聽到了心的哭泣,但一抬臉,卻不小心變成一個死眉瞪眼的老婦人?!拔以趺粗罏槭裁茨??你說你們感情不和,你愿意離的婚,怨誰呢?”
櫻子無語。她感受到母親話語中的冰冷。
她抬起頭,瀅瀅的淚水漾在眼底。她不能讓眼淚落在雨桃的臉上,雨桃是一個這么小這么純潔的孩子,她怎么能夠讓孩子再感受到悲傷呢?
但她的眼睛看起來迷蒙如霧。遠遠的起風了,她用手理了理鬢發(fā),望著那片溢滿霞光的空地,悠悠地問母親:“你現(xiàn)在總該告訴我了吧,你瞞了我這么多年,你和我父親為什么要離婚?你們到底有什么居心?”
母親的手一抖,她沒想到櫻子會問這些。她捂著臉,滿頭的白發(fā)隨風飄散,蒼蒼的白在夕陽金黃的光線中,有著欲蓋彌彰著一種裂痛。
櫻子后悔了。在某種意義上,她可憐母親,有人說母親是因為縣里的某個領導而離的婚,也有人說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才和母親離婚。謎團隨著她的成長慢慢地膨脹,在稍稍懂事以后,她問過母親,但結果卻招來了一頓棍棒之痛。她簡單的想法是,母親是恨她的!她所做的一切,就是要為了離開母親。她跟了一個比他大6歲的男人,她隨那個男人私奔了,她給那個男人生了孩子,一直生活了7年??刹懖惑@的生活總會導致婚姻的暗淡,男人終于不能忍受這暗淡了,他不惜撕裂一切的平靜,他要追求另外的女人。于是,她只好回來了,帶著她的雨桃。
母親捂臉的手,劇烈地顫抖,但抖著抖著,五個手指突然瘋狂地張開,魔鬼一樣做著抓撓的動作,而她的眼睛也睜得如同燈籠一般,刺閃閃地望著櫻子。
櫻子打了一個寒顫,本能地抱起頭顱,她想躲避,但好似已不能夠。她絕望地望著母親:媽,“ 你恨我吧。我今天就是想聽聽全部真相?!薄笆悄愀赣H先對不住我的,我是在家里將他和他的情人逮住的……但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可從此以后,你父親就對我不真了。他對我不真了,我何苦要守著貞潔呢?所以,我就像他一樣也找了一個情人。假中之假,哪有真?。∥覀兌紖捑肓松?,思討不出道理來!我們就離婚了。但我從此就痛恨,包括我所創(chuàng)造的生命,我就想報復——沒想到,我的恨,有了報復的結果啊——你也走了我的道路,你也離了婚,但真真的,我卻感受不到毀滅的快樂,倒有一種更加悲憤的東西支配著我——我是一個充滿仇恨的木偶人呢!”
母親嚎啕大哭。母親的白發(fā),如銀似雪,變成一朵悲傷的白菊。秋天正在過去,冬天依然不遠——櫻子將母親擁入懷中, “媽,她說: 恨已夠多,愛卻珍貴。還是拿出我們最珍貴的愛來度日吧!”
雨桃被一陣抽泣吵醒。她從蒲團上站起來,揉揉眼睛,看到櫻子和一個白頭發(fā)的老婦人擁抱在一起,噗嗤一聲笑了。這是她離開家之后,第一次看到媽媽和一個陌生人擁抱著,在她的印象中,凡是和媽媽擁抱的人,就是她所需要的爸爸。她感覺自己睡了一覺,不但長大了,還有了一個別樣的這么老的“爸爸”。
一句稚嫩的帶著哭腔的童聲越過院墻,飛升到沉默的樹梢上:“媽媽,我不要這么老的‘爸爸’ ”??!
映著霞光的櫻子,嘴角向外一抿,對著母親笑了。她蹲下來附在雨桃的耳邊說:“這是你姥姥啊,傻孩子,你姥姥怎么能夠做你‘爸爸’ ”呢?
母親趕緊也伸出手,攬緊了雨桃的小身子說:哈哈,“ 小乖乖,我一定會讓你媽媽給你找一個好爸爸的,我們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你還不高興嗎?”
……
又起風了。櫻子回望著天際,被風撕扯開的晚霞突然變成鋪展的云錦,裹住她深重的悲傷。是的,仇恨正在離去,新愛剛剛誕生。溫暖的想象,讓她抱緊雙臂,像孕育生命一樣,孕育一場盛大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