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胡同口,有一塊大青石,大概是祖輩們放在那兒歇腳用的。大青石經過多年風吹日曬、雨雪沖刷,已變得平滑光亮,仿佛一位老人,慈祥親切。歲月流逝漸遠,故事多已淡忘,可是大青石的模樣,卻深藏在我記憶的深處,無數次夢回童年,我又回到了它的身邊,嬉笑玩耍。
記得6歲那年春天,我的父親成為恢復高考后第一批大學生,離家到泰安上學,家庭重擔全落在母親肩上。生產隊分給我家的農活母親一個人承擔了下來,春天在田埂上插地瓜秧,挑水的扁擔磨破了肩膀;夏天在場院里打麥揚場,汗流浹背;秋天在地里掰玉米,胳膊被劃出道道血印……那時,姐姐上小學二年級,我在家照看兩歲的妹妹,經常帶著妹妹在大青石旁玩耍,等待下地干活回家的母親。每當日落時分,我們總是翹望村頭,尋找母親瘦弱搖晃的身影,當那熟悉而親切的黑影出現(xiàn)時,我總是飛快地跑到母親身邊幫她扛著干活的農具。母親這時總是習慣性地抬手攏齊短發(fā),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農村仍然很貧窮。那時我非??释芴焯斐陨习尊G餑,因為我家勞力少、工分低,生產隊分給的口糧、細糧總是很少。為多掙些細糧,母親就像是安裝了傳送帶的機器,不知疲倦地運轉。記得秋天時,母親晚飯后常到村東頭去綁煙,把青煙葉掛到煙桿上,放到煙爐里烤好,再解下來按成色分類。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天晚上,外面黑乎乎的,大風呼嘯,吹得院內家什亂響。我們姐妹仨在家睡覺,有只老鼠出來偷吃糧食,把妹妹驚醒了,嚇得她大哭起來。我們怕得要命,感到有個鬼怪就在周圍,抱在一起哭了起來。哭累了,我們壯起膽子到胡同口,隔著黑黢黢的大青石,等待媽媽快快回家。大街上黑漆漆的,一個人也沒有,三個孩子膽戰(zhàn)心驚、雙腿哆嗦。那時,母親經常鼓勵和安慰我們的話是:等你爸爸大學畢業(yè)了,咱們會過上快快樂樂的好日子的。
父親上大學期間,家里開銷越來越大。為添補家用,母親在院子里搞起了副業(yè),飼養(yǎng)了豬、兔、雞、鵝等,我們家儼然成了養(yǎng)殖場。這些小動物,帶給了我更多童年的快樂。我每天都幫著媽媽給它們拔草添料,清點數目,看著它們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慢慢長大。就這樣,拔草成了我每天的勞動任務。有一次,我在地里拔草,忽然間狂風驟起,黑云翻滾,電閃雷鳴,大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落下來。我忙背起草筐向家跑,不小心跌進路邊河溝里,一根樹枝扎進小腿,鮮血流出,疼痛鉆心,雨水和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忘記了自己當時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記得走到家門口的大青石旁,背上依然背著那筐草。母親看了我的腿傷,心疼得直掉眼淚。那一刻,我盼望自己快點長大,能幫媽媽干更多的活。后來,在母親的影響下,漸漸地,我學會了干家務、干農活,學會了勤儉節(jié)約,學會了自強自立,學會了樂觀豁達。
現(xiàn)在,母親已經60多歲了,我們姐妹仨也早已成為孩子的媽媽,過著幸福的生活。然而,每次回到闊別的家鄉(xiāng),我總喜歡到大青石邊,在上面盤腿坐坐,翹首遠望,那逝去的童年生活,已成為珍藏的記憶。
□杜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