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父母由老屋搬到新宅,那所老院子就被父親開辟成了菜園。
??? 我的童年時期在老院里度過,以至于長大離家后經常夢到院子里的棗樹,大門口的圓石頭,東南角的雞窩……直到如今,對那里的一景一物仍記憶猶新。
??? 新舊兩宅相距其實不遠,中間只隔著一戶人家。所以,菜園管理起來也比較方便。用父親的話說,一早一晚搭把手便長成了一園子的菜。
??? 每次回家,父親總是有意無意地向我說著,今年園里種了幾壟大蔥、幾畦圓茄,還有墻根的幾棵南瓜,它們長勢如何,收下的第一茬做了什么吃,味道如何。其實,我的心意并不在菜園,就只聽著,思緒便在父親慢悠悠的講述里被拉回到童年在老宅的日子。
??? 印象中,那時的老宅也種菜,但不是種在院子里。原本寬大的院子卻總是被農具、牛羊、柴禾等雜物堆得擠擠的,只好在屋后的空地上點種上幾棵絲瓜或者豆角。絲瓜當然都知道,而豆角并不是現在的長豆角,是一種紫色的彎成扁月亮的豆角,我們叫它扁豆,炒菜非常好吃。這僅有的幾棵菜苗,從破土而出到長大,開花,小小的我蹲在菜架下眼睜睜地等它們結果,期盼著能快點吃上媽媽炒的美味的絲瓜雞蛋或者扁豆角,便是解饞了。不只如此,絲瓜掌形的葉子和扁豆心形的葉子都可以用來作染指甲時的包葉,黃色喇叭形的絲瓜花和紫色成串的扁豆花也是童年過家家游戲的主要道具,雖是簡單的幾棵菜,卻也曾是童年的趣味樂園。這如今想來,年年夏天爬滿綠葉、綴滿果實的菜架真是童年生活的一種慰藉。
??? 久遠了的時光仿佛就在昨天,就如同我總以為父親還很年輕,每每吃驚于他頭上白發(fā)的增多。父親屬鼠,早已經過了花甲之年,年輕時的英俊似乎只留在眼角,曾經高大筆直的身板也開始有稍微的駝背。細究起來,父親應該算是鄉(xiāng)村里多才多藝的人,他不像我爺爺讀過很多書,但記憶里的父親是非?!巴ń癫┕拧钡?,始皇造陵、秦瓊打擂、煬帝開河、燕王掃北,他繪聲繪色的歷史故事多不勝數,父親甚至還能背誦很多詩詞名篇,田間地頭便成為我入學之前的第一課堂。所以,我總認為,長大后的我對歷史的偏愛、對文字的癡迷以及對歌聲的熱衷似乎都緣于他的影響。而且,父親手很巧,會用粗細不等的鐵絲編各種家用的東西,小到笊籬、簍筐,大到窗罩、雞籠,甚至我小時候吃餃子用的小叉子也出自父親之手,精巧、細致、亮晶晶握在手里的小叉子,不知羨煞了多少小伙伴的眼睛。
??? 父親是我心中的自豪與驕傲,一直都是。就在前年,已經過了60歲的他還上下奔走呼吁,打深井鋪管路,為村里裝上了自來水。他總是說生活不能沒有目標,有目標就要時刻加把勁,正是這種最樸素的對夢想的追求,常常讓我在父親面前自慚形愧。雖然現在,父親的夢想落在了這片小小的菜園上,但你看他翻土的認真、除草的嚴謹、修枝的仔細,再看那一棵棵茁壯的菜苗,它們所承載的可不就是秋天收獲的夢想嗎。而且,每一壟秧苗,每一片葉子,每一朵小花,都在父親的培育下嚴肅而鄭重。
??? 因為父親,漸漸地,也喜歡上了父親的菜園。
??? 在城市呆久了,才發(fā)現菜園里自是另一番天地:整齊碧綠的菜畦,自由漫爬的瓜秧,潮濕松軟的泥土,清新自然的氣息,處處點點生命彌漫,一行一畦青春洋溢。成群的麻雀落地墻頭,嘰嘰喳喳地聊天;不時有蜜蜂忙碌尋來,在甜蜜里穿行;如果伏下身去,輕易就能找到成隊的黑色螞蟻,還有從草叢里忽然跳出的嫩黃蟈蟈。有時候,真想幻化成一株秧苗,在這里承受四季陽光雨露,日日收納自然地氣。尤其是,能每天享受父親細心的照顧,該是怎樣的幸福與快樂!
??? 事實上,我與父親菜園只是每年一次的偶聚。
??? 老了的父親不再講故事,只管理他的菜園;已為人母的我日日忙碌于生活,感悟人生的苦樂。往往是,生活的負重或者心情的脆弱不堪一擊的時候,正是思念父親以及他的菜園最強烈的時候。而這個夏季,當我站立在父親那一園子油綠旺盛的蔬菜之間時,城市的喧囂被遠遠地隔開,生活的煩惱也在漸漸淡化,面對親情,面對自然,面對生長的過程,還有什么不能揮之不去的嗎。
??? 每次累了,乏了,就想到菜園呆一會兒。被思路牽制的迷惑、被朋友誤解的郁悶、被生活孤獨的身心,都在這里得到緩釋,不用傾訴,自有一園子的蔬菜在傾聽,不用抱怨,自有夾帶清香的微風撫慰,更不用流淚,園子里觸目即是的童年往事紛紛綻開笑顏。
??? 每一次滿懷疲憊地回鄉(xiāng),每一次滿懷疲憊地回鄉(xiāng),每一次坦然輕松地離開。
??? 感謝父親,感謝父親的菜園!□劉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