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聲音讓我越來越熱愛,那聲音有內容,有色彩,有溫度,摸上去光滑柔軟,像抖抖擻擻的花蕊……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明亮的陽光洞開了一扇門的意義,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接著又走來了兩個孩子和一個老人,吵吵嚷嚷、打打鬧鬧的孩子們將門咣當一聲關上,太陽像氣極敗壞的大灰狼呼呼喘著惡氣,飄飄蕩蕩不肯離去。
我就是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的孩子,我說不上他們什么好,也說不上他們不好,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我也不想知道。女人說,你關門這么大聲,你還怕我耳朵不聾啊,還唱我聽不懂的歌,想要氣死我??!
當時14歲的我,馬上反駁,說,媽,我不會把你氣死!我要你至少還活50年,等我結婚有了孩子幫我看孩子給我攢錢,我們一起看著你的外孫再結婚再生孩子!12歲的弟弟不服了,說,憑什么,憑什么給你看孩子,要知道我是男人,我結婚肯定比你早,我的孩子肯定比你大,我要媽幫我看幫我攢錢,哼哼!
奶奶豎著耳朵,耳朵里嗡嗡鳴響,什么也聽不清,卻仍然鍥而不舍拿眼剜著我們,問,你們說的啥,說的啥嘛,也說給我聽嘛!我和弟弟一起笑,將唾沫星子濺在了墻上和地上,爸爸直搖頭,說,真是兩個不可理喻的白眼狼,隨即他扯了嗓子吆喝著開飯。
可是這個家,那開門關門的聲音會持續(xù)多久?人,一個一個走掉,通常走得很遠很遠,我穿越一個又一個城市,在冰冷的土地上尋找一個可以安放人生的家,可是,你找到了嗎?進進出出,又歸于沉寂,留在老家里面的人,身體漸孱弱,步履漸蹣跚,屋內愈來愈靜,聽得見墻上時鐘滴答的聲音!又有一天,仿佛看見來了一輛車,是來接自己的,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去的,是鎖了門,慢慢走出去,還是坐在輪椅上,被不情愿地推出去,還是蒙一張白布,被不知情地抬出去呢?
基于這種悲壯意義上的理解,我的熱愛永無止境也不敢停止。我變得小心翼翼,卻又多愁善感,我懷疑我回到了對生命充滿迷惑的14歲,但誰能告訴我,家誕生的聲音和家散去的聲音?
所有的力氣都揉在了風里,風使勁地吹,沒有人顧忌除自己以外的生命,兀自飄零,或者沸沸揚揚,更或者寂靜無聲。
站在大地上,向著陽光和風雪的方向,伸展開雙臂,讓全身的細胞都張開,風在其中穿梭,我聽到有一種聲音,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抵我的靈魂!這種聲音催下了我的淚水……
□鐘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