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很長很長,長得從生命這頭一直走到那頭。回家的路很短很短,就在眨眼之間。
在外求學那會兒,每隔三五周就回家一次?;丶业哪康臒o非就是讓父母給改善一頓生活,再就是拿零花錢。那時,手里的錢不花到甚至沒錢買車票是絕不回家的。那次回來,父親高興地瞳孔里閃爍出灼人的光芒,母親也把早已煸好的豬肉拿出來炒菜。吃飯時父親笑吟吟地說:“你娘這幾天一直念叨你,說你這個禮拜得回來?!蔽艺f:“我娘怎么會知道我回來?”父親說:“你娘估摸著你手里的錢兒花個差不多了,還說,小子家哪知道家啊,手里有錢就是家?!敝苣﹥商旌芸炀土镒吡耍R走母親的表情有些憂郁,聲音很低,似是自言自語,又似試探:“就不能給學校的老師請個假,在家里再待上一天嗎?”我說:“明天就上課了,不行!”說完,接過父親手里的二十塊錢就返校了。
參加工作后,在城里安家。此時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于是很惦念家里父親一個人的飲食起居。人不能?;厝ィ瑸榱私?jīng)常聽到父親的生活近況,我特意給老家安裝了固定電話,我把電話號碼給父親寫在了墻上顯眼的位置,字體很大,父親抬頭就能看見,但父親卻從沒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父親還是病了。那段時間,最怕夜里或是凌晨的電話響,鈴聲一響如災難臨頭,翻身下床,箭步跨到電話機旁,接完電話,雙腿酸軟癱坐在沙發(fā)上,心跳久久不能平靜。這個時間的電話絕大多數(shù)是家里哥哥或是侄兒打來的,告知父親身體有恙。等我火急火燎一路風塵趕回家時,父親不管病輕病重,或躺或坐,對自己的病情從無只言片語,平靜得似什么事兒也沒發(fā)生一樣。掀開被角騰出塊地方讓我坐下,雙手攥住孫女的小手問長問短,慈愛的目光熠熠生輝,如冬日暖陽。天黑了,又一個勁兒地催促我們?nèi)谡f:“路上不好走,快回去吧,下次回來別買東西,省著點……”
如今,人去屋空物是人非。沒有了父母也就沒有了家,也便沒有回家的渴望,我?guī)啄瓴辉と脒@個院落一次。風燭殘年的老屋依然端坐在那里,似是堅守著什么。每當風雨來侵時,躺在城市溫馨的安樂窩里,心早已回到了生我養(yǎng)我的老家那幾間土坯房里,屋頂是不是漏雨了,院墻是不是坍塌了,院里的積水是不是排出來了……每次回家事畢返回時,我總要到房前屋后轉(zhuǎn)上一圈,記憶忽遠忽近忽明忽暗,每一棵樹都在講述著一個故事,每一塊磚都在道說著一段歷史。站在院落前,高樹矮房阻擋不住我熱切的目光,父親、母親、哥哥、姐姐一家人出出進進快快樂樂生活的日子又浮現(xiàn)在眼前。
回家的路很長很長,長得從生命這頭一直走到那頭。
回家的路很短很短,就在眨眼之間。
□朱萬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