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有透徹的現(xiàn)實認知的成年人，他還需要讀小說嗎？假若他還讀小說，他想從小說里獲得的究竟是什么呢？我們對外部世界的一點點好奇，不是已經(jīng)可以從歷史著作、社會學著作、紀實報道或者游記那里得到滿足了嗎？假若我們將閱讀意愿中基于消遣的部分都摘除掉，甚至，假若我們只是出于認知的意愿而非審美的意愿，當我們?nèi)匀徽f“我想讀這部小說”，這句話本身意味著什么？
??? 我想，我們的好奇，總是會溢出事實的層面。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發(fā)生了什么……我們的好奇，總是不滿足于此的。絕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讀小說，并不是因為我們對某個題材感到好奇，我們從小說中獲得的最重要的部分，恐怕還是對經(jīng)驗的反思。不是經(jīng)驗本身，而是對它的反思。反思，是反復地思，也是反過來思。在小說中，反思常常不是表現(xiàn)為直接的、理論化的論述，而是表現(xiàn)為它呈現(xiàn)經(jīng)驗的方式。
??? 意大利小說家娜塔麗亞·金茲伯格的 《家庭絮語》，這部自傳性的小說，講到她從事地下抵抗運動的丈夫被法西斯帶走，從此音信全無。在人們想來，自然少不了血淚，而娜塔麗亞·金茲伯格寫的只是：“我再也沒有見到他。 ”
??? 超然，冷峻，不動聲色……這本身就是反思。人生經(jīng)驗被如此呈現(xiàn)，便是小說家的反思方式。
??? 批評家切薩雷·加爾博利在《娜塔麗亞·金茲伯格的作品》一文中曾寫道：“《家庭絮語》不是因為沉湎于過往而重訪過往的成年人所寫的，也不是為了與自己相遇而追索時間的成年人所寫的，它是一個已經(jīng)領(lǐng)略過一切的孩子所寫的：金茲伯格的回憶是一種虛構(gòu)，是一種‘借用’的回憶，一種可資藝術(shù)想象的回憶。 ”
??? 人們都有回憶，都會回憶，然而要讓回憶成為藝術(shù)想象的素材，必須對其進行反思。娜塔麗亞·金茲伯格的反思，不是深化，而是淡化。讓一切好像是發(fā)生在一個孩子的眼前，痛楚、苦難、癡迷、折磨都變得淡漠了，變得似乎不值一提了。
??? 人生之況味，也正在這淡漠里，在這不值一提里。
??? □劉錚